正文 第001章 月夜 文 / 彩墨
白凝煙端坐在銅鏡前，默然望著鏡中的自己。如水烏髮被一支茉莉素銀簪子輕挽，輕巧梳成了垂雲髻，兩鬢略有些碎發浮動，給可人的面龐增添一抹嬌色。櫻唇不點而紅，肌膚吹彈可破。
她緩緩伸出右手，本想拿起桌上螺子黛細細描畫一番，但終是長歎一聲，把手中螺子黛又放回桌上。
「青音，明兒可是初九了？」白凝煙沉沉道，音色雖嬌柔卻帶了一絲哀怨。
「是啊，日子過得可真快，」站在白凝煙身側的一名婢女道，「小姐再過一月便雙八了。」
白凝煙癡癡打笑著：「今兒個這年頭還不仍是及笄？及笄啊……」
她的聲音愈發無力，總停留在「及笄」二字上。名「青音」的婢女見狀，開口，語速倒是不緩不慢：「小姐莫要這樣，小姐此時……正大好年華，若是十五那日中了選，今後的日子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換你去？」白凝煙白了青音一眼，「我倒是希望做個不入眼的，被那皇帝錯過了才好！在宮中安安生生做個宮婢，二十五歲出宮尋個夫婿，也就罷了。」
青音看她一副隨意的樣子，緊了緊唇：「小姐可別這樣說，若是真真兒那樣，倒是負了小姐這才華。」
白凝煙接道：「我能有甚才華？不過是閒暇時玩玩針線活兒，那些子琴棋書畫，你幾時見我碰過？」
「才不，」青音噗嗤笑了聲兒，打趣道，「小姐繡的那黃鸝啊，就是無縫天衣也攀不上！」
白凝煙站起身，點了點青音的鼻頭：「這丫頭愈發愛取笑主子了，這些年算是寵壞了啊。」她一頓，接著說，「隨我去娘親那兒走走吧。」
青音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她自然知道白凝煙是如何想的。打小白凝煙與自己便是一塊兒長大，家主因是任著太醫院吏目一職，雖說是個半大不小的九品芝麻官兒，但宮中瑣事卻不容小覷，因此也不常回府。夫人一向寵愛著少爺小姐——不過自從小姐十歲那年兄長病逝後，白府也沉寂了許多。
白凝煙一向戀著兄長，十歲那年兄長的突然離世讓她幾近崩潰，自那以後成天悶在屋內，也不像從前那般愛出府門，漸漸養成了不愛與人溝通的性子，閒悶時候也喜歡拿些布料玩玩，幾年時光下來竟修的一手精巧女紅，其中最愛的便是黃鸝繡圖。
青音應允了句「是」，緊隨著白凝煙邁出門檻。
正值三月，恰是暮春時節，少了冬天的刺骨與蕭瑟，夜晚涼風習習卻也沒有半絲寒意。郾陽自古而來的規矩，官家女子三年秀女一大選，凡是過了十五而又未滿二十的女子皆不得違抗命令。進宮之日定於每三年的三月十五，所有待選秀女進宮後全部居於儲秀宮內，而接下來的三個月內由教引姑姑們給秀女教習宮中規矩。六月初十，皇帝與太后將親臨宣和殿一一過目，再擇取其中幾個錄用。皇后本也應親臨，只是宣和帝登基四年仍未立後，事情便也就擱置了如此。其他未中選的秀女自然是分配到六宮為宮女，等到二十五歲便可以出宮。但這些都是後話。
白凝煙這心性，說好是好，說不好也差不到哪兒去。素日待人尚且溫和，令人奇怪的是交流之中時常會主動避開直面交談，好聽點兒也就是「惜字如金」，緘默這詞用的也不知是否過分。
青音仰頭望了一眼天上明月，方才初八之夜只能見到一輪若隱若現的上弦月。她理理亂了的心思，忙快步跟上白凝煙的步伐。
「娘。」白凝煙輕手推開半虛掩的門，屋內燭火尚存，白夫人還未上榻。
白夫人見女兒來了，欣喜道：「煙兒來了？快快坐下。」
青音關上雕花木門，在一旁靜靜候著。白凝煙移著步子，捋了捋裙面款款而坐。半晌，她才開口：「今日爹爹又不回來？」
「是啊，近日都不見你爹，估摸著又是宮中哪位娘娘小主病了。今日娘見你的禮儀相較往常略有起色，」白夫人一頓，「日後你在宮中，娘便也安了一份心了。」
白凝煙覺得有些好笑，宮中豈是那麼容易便能生存的？她漫漫道：「娘大可放心，不論三月之後結果如何，煙兒定當好好照顧自己。」
白夫人道：「莫要說三月之後，就是這三月中，也要千分萬分的小心。宮中險惡，要謹言慎行才是。你爹自然盼著你中選，娘從不指望著煙兒入宮為嬪為妃，煙兒一世安穩，保著命便好。」說罷深望了白凝煙一眼，淚色隱約。
白凝湮沒有過多在意白夫人的言辭，她似乎早就知曉了娘親會說什麼，只一心念道：「煙兒謹記娘親教誨。」
白夫人滿意點頭道：「天色不早了，先去歇著吧。」
白凝煙道了福禮，轉身剛走幾步，白夫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憂心忡忡道：「凝煙，進宮之後，萬萬不能念著你已逝兄長，雖然現今沒有弊處，但難保以後……路難走啊。」
聽到兄長一詞，白凝煙怔了怔，愣愣點了頭。
白夫人繼續道：「十五進宮，你就帶青音去吧，這丫頭最是瞭解你，比其他人都來得好。」
站在一側的青音臉上一紅，「夫人說笑了，青音只是做好本分。」
白凝煙看看青音，不覺露了笑：「娘說的不錯，青音乖巧，善解人意，只是不知青音意見如何？」
青音忙跪地道：「自是不敢違令。小姐說是便是，青音願隨著小姐。」
白凝煙將青音扶起，最後道了一聲珍重，而後回了閨房。
如水月夜，白府內外一片靜寂，白凝煙又撫弄了一回前幾日才完成的黃鸝繡紋，才上榻歇息。
七日之後，便是命數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