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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幸不辱命 文 / 兮同

    「肖寒,這些年,你過得好麼?」弘雋好久開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平靜的和他說話。這個背叛了自己的手下。

    肖寒苦笑一聲。雖然面前這個人語氣平靜,可他聽出裡面的隱忍。伸手除掉臉上的面具,露出半張坑坑窪窪的臉。

    「屬下始終記得皇城秘宅,皇上對屬下說過。唐曉的命就是屬下的命。如今,屬下幸不辱命,把她給您帶來了。」

    肖寒說完,重重磕頭到地上。是一種終於完成任務的解脫。

    弘雋心頭一震,萬萬料不到,肖寒會是如此說。他以為他會求自己成為全他們。

    幸不辱命,他殘破的身子和現如今好爸爸,好夫君,難道一直在完成自己當年交代下的任務?

    那破廟的廝殺,那一場大火……

    弘雋再也不能不動容,伸手扶起肖寒,讓他把當年的事情說一遍。

    肖寒默了一下,三年半的時間啊,那麼長,從哪兒說起呢。

    黃柳鎮遇到唐曉去宅子看他的時候,他得知她蠱毒發作,要帶著唐曉去南國彩雲塢去找蠱毒前輩解蠱。唐曉不願意和肖寒直接就走,負了弘雋的同時又負了北冥雪的心意。她更擔心的是,不知道自己的蠱毒最後能不能解,索性就『死』了一了百了。

    肖寒聽從唐曉的建議,給她吃了假死的藥。假死的藥很傷身子,但是唐曉堅持。然後讓肖寒裝成魔衣的樣子帶走她。這才有了北冥雪和弘雋在客棧大打出手的事情。

    再後來的事情,肖寒有些不願回憶。

    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唐曉的生不如死。大梁到南國的最南彩雲塢是一段漫長的路程。期間唐曉蠱毒不時發作,肖寒為減輕她的痛苦,只能用銀針刺穴,讓她昏睡。直直後來越睡時間越長。

    彩雲塢在南國的森山裡,車不能進,馬不能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兩條腿。毒蛇毒蟲毒蟻,在密林裡又迷了路……

    那時候支撐他的是唐曉,支撐唐曉的是孩子。

    等終於見到傳說中的解蠱毒聖手的時候,唐曉瘦的就剩下一把骨頭,唯有肚子高高的聳著。

    聖手看了唐曉的脈搏,連歎了三口氣。

    說她蠱毒有解,就是肚子裡孩子胎衣的血。一個月內,必須催生,否者大人不保。

    可是那時候孩子才六個月,催生,孩子是萬萬活不了的。

    唐曉拚死護著孩子,說自己一定會挺過兩個月。

    肖寒曾努力想忘掉那兩個月發生的事,但他卻點滴都不曾忘掉。

    只是如今這些和皇上說來,又有何意義。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去彩雲塢解了蠱毒,唐曉昏迷三個月。身體虛弱,在山谷養了三年才得以見天日。真的不過寥寥數語。

    弘雋不是笨蛋,相反,肖寒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不敢想那背後不願意說的真相。

    唐曉『死』了的那一年的冬天,他重病。引發身體裡潛伏的秋水毒。秋水毒無解,日日痛苦。只有冬去春來,毒性再次潛伏。在那三個月裡,他曾認真仔細的研究蠱毒。也知道絕情蠱和相思蠱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幾乎就是無解。

    那就意味著,這個人無論是愛一個人,還是恨一個人,都會遭受噬心的痛苦。

    弘雋想到宮女說的唐曉有心痛的毛病,但不知道的是,她的心痛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恨。

    「肖寒,這些年你辛苦了。」弘雋知道這句話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皇上,您知道,這是屬下……心甘情願。」肖寒慢慢把面具重新覆到臉上,遮住半面容顏的同時,也從此遮住心事。

    弘雋抬眼,未曾想肖寒會當著他的面說出這句話。

    「這些年,真正辛苦的是唐曉。」肖寒也抬起眼,「她是拼了命的才為皇上生下小皇子。」{

    「什麼?!」弘雋猛的起身:「你說小俊俊……」

    「小俊俊是皇上的孩子,屬下沒有那個福分有那樣聰明懂事的孩子。」肖寒澀然的說著也起身:「屬下先告退,唐曉喝藥的時間到了。」

    肖寒退下。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弘雋整個人呆呆站著,傻掉了一樣。

    雖然昨晚初見小俊俊,就覺得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又加之他實在和自己長得像。也曾想,他是否和自己有關係。可是唐曉當年很決絕的說,他肚子裡的孩子是肖寒的。而唐曉又『死了』三年半多了。所以即使看見和自己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的孩子也不敢那麼想。

    忽然想起那一年的惠勝殿外,無意中聽到的兩個宮女偷偷對話。

    『最是無情帝王心,娘不希望你將來坐擁江山,只盼你自由天地間』。

    唐曉說不喜歡肚子裡的孩子坐擁江山,若孩子是肖寒的,她又為什麼那麼說?

    弘雋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粗心,這麼些年,竟沒有仔細的去想這句話的含義。

    「黑虎,你說,小俊俊真是朕的孩子麼?」喜悅來的太突然,弘雋還有些如在夢中。

    黑虎糾結了眼神:「有一個事……屬下不知道當不當講?」

    弘雋皺眉:「你什麼時候學的吞吞吐吐了。」

    「咳咳……是那啥……」黑虎對著弘雋的眼神,越發的吞吐了。

    「有一次,銀翹又想起她姐姐,生氣很大,罵人很凶。她罵……她說……皇上是昏君,有眼無珠,吃了豬油蒙了心。自己的孩子都不認,還認了妹妹給送人。」

    黑虎前面吭吭呲呲,後面就一口氣說完,然後開門就走:「齋飯好了,屬下去給主上端過來。」

    弘雋看著逃也似的黑虎,品著他說的事。『自己孩子都不認,還認了妹妹給送人』?這麼說,銀翹早就知道唐曉的孩子是自己的!

    別人都知道,唯獨自己不知道……

    弘雋起身,恨不得現在就過天井去看小俊俊,去看那個拚死給自己生下兒子的女人。

    可是手觸到門上,銀翹的後半句話又在腦中炸起。『還認了妹妹給送人』……

    妹妹,安平公主。

    弘雋現在才知道,自己當初犯了多麼愚蠢的錯誤!

    『一家三口』溫馨無比的用了齋飯。肖寒撤了桌子之後,回來又抱起小俊俊:「媽咪今天很累,小俊俊今晚和爸爸睡好不好?」

    「好啊。」小俊俊打著哈氣回頭不忘和媽咪道晚安。

    小俊俊和肖寒很親,平時在山谷也和他一起睡覺的時候很多。所以,唐曉不疑有他,還囑咐小俊俊晚上要聽話睡覺。

    寺院的夜和山谷的夜一樣,很寧靜。唐曉坐了一天的馬車的確渾身酸累,於是脫了外衣,只穿著白色裡衣,上床,吹滅蠟燭。

    疲累又加上藥性襲來,唐曉很快睡著。只是多日不曾做夢,今日卻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微微歎氣的聲音。那氣息很輕很柔,彷彿一縷微風拂面,還透著溫潤。有一雙微涼的手,指腹輕輕貼著眉毛掠過,停留在鬢角,一下一下輕捋著頭髮。有一雙唇溫潤,臨摹過自己的眼睛,鼻子,嘴角。那麼小心翼翼,好像自己是容易破碎的娃娃。

    太清楚這個人是誰,可是平時因為不敢想,所以,晚上做夢也很難夢到。

    這一次,唐曉不敢動。怕一動,這夢就醒了。

    原來自己從不曾忘記他一分一毫。強迫自己三年不想他,可是自己做到了,心卻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眼角就濕潤了。

    有一隻手輕輕抹掉眼淚。

    唐曉歎口氣,這夢還是醒了。

    慢慢的睜開眼,夜很黑。

    「肖寒,我現在不蹬被子了,不用你每晚再來給我蓋一次被子。」

    沒有人回答。

    可是肖寒不是應該說一句『可你剛剛有蹬掉』。

    轉頭,微弱的月光,床頭影影綽綽是站著一個人的。

    哎,自從功夫沒了,感官減弱很多,連曾經那麼好的視力也沒有了。

    手撐著床要坐起來,身後立刻有一個軟枕墊上。

    轉頭要去點蠟燭,暈黃的火苗一跳,床頭櫃上的蠟燭點燃。

    唐曉不由狐疑,抬眼看去,心跳猛的漏掉一拍。

    弘雋!

    他一如當年,還是喜歡月白的袍子,墨髮束起在玉冠裡。眉眼芳華別緻,唇邊清冽涼薄。三年,歲月似乎格外眷顧他,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只是曾經淡漠過,鋒利過的眼眸,現在沉寂下來,如一口古井,看不出井底的深淺。

    山谷三年,寂靜無事的時候也偷偷想過,如果有一天和他再見面,會是什麼樣子的。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就這樣毫無預警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風華依舊,甚至更勝當年。

    而自己鬢髮凌亂,面色枯黃。

    他看見這樣的自己一定會嫌惡吧。他如今後宮美人無數,就是個端茶送水的丫頭都會比自己水靈。

    唐曉垂目,手在棉被裡緊緊攥住褥子。

    遙想自己在牡丹樓得花魁,一身緋紅衣裙,引得無數男人折腰。也曾一身牡丹紅裙,在汴梁城下,浴血奮戰。

    當年……當年自己沒有愛上他該多好。不為情所累,不追逐著他的腳步,就在江湖上做一個逍遙自在的人。可笑自己當年總是要自由,自由。可是,女人一旦愛上了男人就失去了自己,再談什麼自由都是奢侈。

    就好像,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依然放不下,可是他已經把自己放下了。

    不然不會封自己安平公主,也不會……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卻是那樣沉靜安然。

    唐曉垂眸,掀開身上的被子,下床,雙膝一彎,跪在地上:「皇妹安平公主拜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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