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9章 姻緣 文 / 林溪蘊
齊國京都,皇宮佳定閣。
芍葯遣退幾個近身伺候的宮婢,親自替淺睡中的宇文徹蓋了床薄薄的毯子,暮夏初秋時分,早晚溫度差異大,最容易傷人。
他的發幾乎白了一大半,昔年風華無雙的宇文徹好似已至垂垂暮年,其實再難的國事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唯一能讓時光耗盡他全部力氣的,只有對楚若安的思念。
如今,後宮越來越清淨,前朝對於皇嗣之事也無人敢再多言,原本波旋雲詭的前朝後宮霎時一片死寂,無論是多事之臣還是好事之婦,均開始習慣這種風平浪靜。芍葯每日的心思都花在宇文徹身上,胃口不好的時候就變著法兒做些他愛吃的食物,心情不佳的時候就說些楚若安過去的糗事哄他開心,失眠的時候學著楚若安的辦法做些安神的熏香替他燃著……
她已習慣為他而活。
此時,芍葯抬手輕輕替他拔去鬢角兩根新生的白髮,卻不想手腕被他猝然抓住,力道緊而沉,像是這一生都不會再放開一樣,她愕然回首,正對上他疲倦的雙眸,褪去了曾經的深沉冰冷,卻多添了幾絲被想念蝕骨的孤寂,她微微斂眸,輕聲道:「臣妾該死,打擾皇上歇息了。」
他的眼在她的請罪聲中慢慢柔軟,最後竟無法自拔,像個失去世界的孩子般淒涼,他攙住她慢慢下跪的身子,輕歎一聲,問道:「你怕朕?」
芍葯有些不習慣這麼近距離的與他講話,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似乎要將她燒得面目全非,因而慌忙低頭,略微顫抖地看著自己的腳尖,蠕蠕道:「皇上龍顏,臣妾不敢冒犯。」
聞言,他忽然就鬆了手,笑容中充滿自嘲和輕蔑:「呵呵,這世上人人都怕朕,除了……楚若安那個笨女人,一次一次冒犯朕的威嚴,一次次……」
說到最後,他的目光竟化為了一潭水漬,脆弱中帶著無可避免的感傷和憤怒,芍葯知道,每每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時他就會來這裡歇息,而唯有這裡安靜的時光能讓他想起楚若安,卸下全部防備,好好地宿醉一回。
「皇上又在想念小姐了吧?」芍葯輕笑出聲,習慣性地轉身替他泡了杯菊花茶,畢竟才是初秋,新鮮的菊花兒尚未盛放,她現下泡得也都是往年收集的菊花瓣兒,味道自然不及新開的香,不過好在有雪水煮茶,倒是深得宇文徹的喜歡,「許久都沒有小姐的消息,臣妾最近也總是夢見她,夢見我們還在家鄉時,背著老爺偷偷溜出去放風箏的情境。」
芍葯的笑容充滿懷念,她與他的相處,最輕鬆最自在的便是聊起關於楚若安的一切,很多時候芍葯在想,她們之間像是彼此的收容者,依靠著一條長長的回憶之線彼此變得孤單寂寞,然後相偎取暖,無關風月。
宇文徹抱著茶杯取暖,彷彿空空洞洞的心口就能真得溫暖一些:「上午十四來報,說她去了靈犀谷,好像寒冽還活著,不過那裡與世無爭,外人很難進得去,他問朕要不要派兵圍剿……」
芍葯四肢微冷,試探性地看了看他的臉色,輕輕問道:「那皇上的決定呢?」
宇文徹側目望來,深邃的眸色像一道通天弒地的光束,讓她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朕不知道。朕已傷她那麼深,死衛從周國帶回來的消息說她已油盡燈枯,朕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她,更怕用盡手段將她留在身邊她會真得恨朕一生一世。」
說到動情處,他的眸光異常冰冷明亮,猶如盛放在冰山雪地裡的蓮花,雖說漂亮至極,但想要得到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小姐是個固執的人。」芍葯轉身,在對面的木椅上做下來,細細挑選著針線籃裡的花色,神態清明而端莊,一時間讓宇文徹也禁不住慌神,「她對寒先生的感情不亞於皇上對小姐的心,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縱使皇上有通天的本領也未必能得到小姐的心,不是嗎?」
「不錯,這正是朕苦惱的地方。以前聽父皇說,只要坐上這個位子就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如今……朕已是九五之尊,君臨天下,但有些事卻更加難以如願。」宇文徹沉眸,微瞇的目光落在窗外遙遠的天邊,凝神呼吸,彷彿還能嗅到當年梨花盛放的芬芳。
芍葯細細看著他的側臉,眼尾處已經有些淺淺的皺紋,原來他並不是那麼叫人畏懼的天神,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有得不到的一份牽掛,也有身居高位的許多無奈,可惜整個大齊國,唯一能夠看明白的,只有她一人。這些年,百姓加注在他身上的名譽太多,壓得他就喘不過氣來,他從未向任何人說過自己是神,是大齊的守護神……
此時此刻,芍葯終於明白,何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可是,皇上心中不是已經有想法了嗎?」芍葯莞爾,卻猝然迎來森冷戒備的目光,她不置可否,最終選了一個芙蓉花樣兒,又道,「皇上一直派人查探小姐的下落和行蹤,靈犀山谷很隱秘,若是大批軍隊靠近必定引起壞人,皇上早已派了暗衛在附近,其實您真正難以決斷的,是要不要派人殺掉寒冽。」
不知何故,芍葯竟不怕死地說穿了他的全部心思,宇文徹先是震驚,然後便笑得意味深長,最終望著她那張被歲月洗盡鉛華的臉,終於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這一點,你真得很像她。」
芍葯抿唇輕笑:「若是皇上願意便聽聽臣妾的意見,若是不願意就權當沒有聽見也好。小姐這一生,從遇見皇上的那一天開始就再沒過一天順心的日子。其實答錯了問題並不要緊,最可怕的是從一開始這個問題就是錯的,那便注定不會有好的結果。皇上何必在意小姐的心是誰的身上,此時此刻,無論她在誰的身邊都不重要了,誰都不可能陪她長長久久……您一直放不下的是這個深情如許的自己,感情其實沒必要非要戀情相悅,能夠靜靜守護著喜歡的人就已是天大的幸福。」
芍葯說著,忍不住將瀲灩眸光放在了宇文徹的身上,她也不曉得這些話是說給她自己聽還是給對面的宇文徹聽。
而宇文徹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瞬間很想衝過去殺了她,但也不過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今時今日還能與他說真心話的人已經不多,就連十四都在舉止行動間倍加小心。
他是得了這錦繡江山,卻也在同時真正淪落為一無所有。
他沒再說話,一直盯著窗外的風景,只覺得一顆心,好累好累。十四說,周國周洛安一直沒有放棄楚若安,雖然他安排的人很謹慎,但還是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跡,對於楚若安,蠢蠢欲動的人原來不止他一個。
這些天,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夢到她,夢到她在靈犀山谷和寒冽說說笑笑,過著他期盼卻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平靜日子,夢到她當時在馬車裡割腕自盡流得血,還有這些年他所有錯過的關於她的全部。
夢醒之後,一切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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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山谷。
小孫送了兩隻錦囊給楚若安,讓她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裝在裡面,然後拋上姻緣樹的樹枝,那麼來年一定可以實現夢想。
來年?楚若安一笑置之,她恐怕真得不會有來年了。
日薄西山,姻緣樹前已經擠滿了年輕男女,他們有說有笑,有的還未及笄,卻也是雙手合十在樹前虔誠祈禱,也難怪,這世上那個女子不希望能嫁個情意相投的夫君。
「楚姐姐,到這邊來,這兒有蒲團,你身子弱,千萬要當心。」小孫攙著楚若安走進人群,許多陌生的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更有甚者在背後指指點點,楚若安全然沒有興趣理會。
「瞧,這就是小孫救回來的姑娘,長得真是漂亮。」
「是啊是啊,難怪小孫哥哥最近都不理會我了呢,原來是被這個外面的女人迷住了,也不知道她來歷身份乾不乾淨呢。」
……
聞言,小孫作勢就要上前反駁,卻被楚若安緊緊攥住了手腕,然後笑睨他一眼,低聲道:「你教我啊,我不知道怎麼祈禱。」
「你也來了。」
不等小孫開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晰空靈的女聲,這聲音楚若安並不陌生,自然是因為寒冽而對她有些意見的玉晚。
楚若安回眸,沒看到寒冽,忍不住有些失望,只是淡淡頷首道:「是啊,出來湊湊熱鬧。」
玉晚挑眉,冷不妨奪過了被她握在手心裡的兩個錦囊,頗為好奇道:「楚姑娘也來求姻緣嗎?不知道能被你看進眼裡的男子會是誰呢?」
「玉晚姑娘。」楚若安冷聲喝止了她企圖打開錦囊的雙手,不知何故楚若安如此凌厲的氣質讓玉晚和小孫等人都被震住,「我知道你對寒冽的感情,我不是長久的人了,那些過往他已全部忘記,你又何必把我當作假想敵,你的敵人不是我,而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