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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3章 心痛 文 / 林溪蘊

    藥王谷的黃暈一向如人間天堂,蕭風曾有一張俊朗無雙的臉,長眉鳳目,玉樹蘭芝,即使他生性頑皮風流,也一直不缺乏追求者。

    師父當年說過,藥王谷出去的弟子,可以醫術不佳,也可以天賦很差,但必須貌美無暇。

    然而如今,他大半張臉都被燒燬,猙獰醒目的疤痕扭曲了他本身光滑細膩的肌膚,不單單是臉頰,包括脖頸,甚至是衣袖處露出來的手臂,全部都是絳紅色的血痂和凹凸不平的疤痕,如同一張潑墨不均的煉獄油畫,令楚若安心中一片雜亂。

    蕭風原本清亮的眼神也因為這些疤痕的存在而變得黯淡無光,甚至在看著楚若安時流露出的亦是一份無法言說的傷痛之感。

    曾經,蕭風每每見到楚若安總會撲上來深深擁抱一番,然後像個囉嗦的老人家一樣仔細檢查她有沒有消瘦,或者把把脈,看看她的身子有沒有任何的不適;曾經,他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和開不完的玩笑來逗她;曾經,他總是用一副大哥哥的姿態將她完全保護在自己身後,曾經……

    楚若安忽然抱住的蕭風肩膀,痛哭出聲。

    當她感覺到蕭風臉上的疤痕是一種像光腳踩在鵝卵石上不適時,整顆心如被火燒,她緊緊,緊緊抱著蕭風單薄而熟悉的身體,喃喃道:「師兄,師兄……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了你!」

    千言萬語都無法消除她心頭的愧疚和罪惡,昔年蕭風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呵護還歷歷在目,而今卻又被她連累至此。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為什麼受傷受累的人不是她!

    「師兄,你原諒我,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楚若安哭著懇求,微微顫抖著的身子像極了小時候因為怕黑而不肯睡覺時的畏懼,蕭風眼眶漸漸濕潤,慢慢伸手環抱住了她纖細的腰肢,然後努力忘記那些事,努力忘記自己現在可怕的模樣,試著微微抿唇輕笑一聲,像小時候那樣輕拍著她的脊背,親暱地說道:「小師妹,別哭。師兄不怪你,師兄一直都不怪你,師兄疼你愛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捨得怪你?」

    聞言,楚若安哭得越發大聲了,這些年承受的一切苦痛酸楚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出發點,洶湧澎湃而來。

    「師兄一向最捨不得看你哭,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接受不了這個樣子的自己。」蕭風說著說著,也心如刀絞,自從回到藥王谷,他過起了無聲無息的日子,整日整日不開口說話,而小築裡所有的鏡子也都被他摔碎。

    他承認不如楚若安堅強,承認自己是個軟弱的男人不敢面對現實。

    「我們都不怪你,真得,你別哭了好不好?」蕭風不斷輕拍著楚若安的脊背,她在耳邊的抽噎聲如同一顆顆巨大的石頭,每一次都要重重敲擊他的心臟一回,直到痛得難以呼吸。

    楚若安覺得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無論自己受什麼委屈,無論自己有什麼不快樂,都可以爬在蕭風的肩膀上痛快哭得夠,而唯有蕭風一人,從始至終可以靜靜聆聽她的心事,靜靜陪著她哭,陪著她笑,陪著她瘋狂,縱容著她的無法無天。

    蕭風拉著她的手回到房間,在竹椅上坐了下來,然後便開始燒水泡茶,楚若安靜靜看著他享受在自己的一舉一動間,就連自己都被感染,有些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師兄,我想喝你做的龜苓膏。」

    蕭風一怔,猙獰可怕的面目始終不能掩蓋他眼底浮起的暖暖笑意,他眸光一閃,柔聲道:「好,不過需要些時間,為兄好多年沒做了。」

    「沒關係,哪怕等一輩子我也只願意吃師兄你做的龜苓膏。」她雙手托腮,擺出一副少女般癡癡傻傻的可愛,眨眼功夫便讓蕭風的心融化成一片汪洋大海。

    但他承認,這一刻他是幸福而快樂的。

    他愛小師妹,亦兄亦父,總覺得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她,但當年她瘋狂迷戀宇文徹的時候,他雖心痛卻不忍阻攔,因為只要她是快樂的,他什麼都可以承受。而現在,她說願意等一輩子,這本該是他此生聽到的最幸福的一句話,可是旁人不知他又豈會不曉得,她哪裡還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

    月色朦朧,纏纏綿綿的留戀著這段安謐靜怡的時光,她閒閒爬在桌子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蕭風來來回回的忙碌,忽然寧願就這麼瞬間白頭也是好的。

    蕭風被她的模樣逗樂,忍不住輕笑一聲,道:「瞧瞧你那個樣子,又哪個姑娘能像你嘴巴那麼饞?」

    「因為她們都沒有福氣吃師兄你做的龜苓膏啊。」

    「呵呵。」蕭風心頭一陣歡喜,但是他早就注意到了她臉頰上包紮著白色繃帶,忍不住擰眉問道,「是誰那麼大的膽子弄傷了你?」

    他盡量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溫暖而輕鬆,因為容貌對於他們來講,曾是師父最引以為傲的事情,而今卻……

    楚若安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臉上的傷口,隱約還有些瑟痛,她刻意沒有擦除疤的藥粉,為得就是留下疤痕,當青春和容顏一併消失的時候,她期望自己能擁有一份安寧。

    「是我自己劃的。」

    楚若安說得很輕巧,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蕭風手中的動作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復的正常神色,邊忙著調和龜苓膏,邊說道:「是誰逼的?」

    那隱忍的恨意,儼然就是要替她報仇血痕般不肯罷休,楚若安挑眉,眸中光彩雲淡風輕:「沒什麼,若是一張臉能換回你們的安然無恙,我心甘情願。」

    「傻丫頭。」蕭風忍不住替她可惜,「一切都是注定的,就算你換了模樣,換了思想,只要你還是你,那麼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

    言畢,他轉眸望向她受傷的右臉,目光充滿疼惜和哀傷:「待會兒為兄幫你看看,千萬不要留下疤痕,你所擁有的已經不多,何必要為那些不能確定的事情而傷害了自己。」

    楚若安垂眸輕笑,幽然轉身整理案幾,實則是不願在蕭風面前再次流淚:「好,我聽師兄的。」

    「這就對了。」

    她不敢問,甚至不敢去碰他被燒傷的地方,害怕觸動他傷心的往事,更害怕看見他哀傷絕望的眼神。

    很快,蕭風將龜苓膏稍微在路上熱了熱便端來給楚若安,她像個餓了許多年的孩子狼吞虎嚥就連著喝了三碗,若非蕭風擔心她受不住出聲阻攔,還不知道她究竟要吃多少才能罷休。

    風聲吹響了小築四角的貝殼風鈴聲,悶悶的輕巧好像來自海風中的低吟淺唱,分外能讓人安神靜心,楚若安躺在一張木製搖椅上,望著天邊零零碎碎的幾顆星辰出神,眉梢眼角的安逸和淺笑讓蕭風久久不能回神。

    他還著習慣性得坐在她旁邊,一邊點了梨香一邊執一把扇子輕搖替她驅趕蚊蟲,除了時光無法倒流,這情境儼然與當年一模一樣。

    楚若安側首望去,忍不住輕輕撫摸他被燒傷的手臂,然後擰眉低聲道:「一定很痛吧?我記得小時候師兄你是最怕痛的。」

    「還好。」蕭風微微瞇眼,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地回憶那場可怕的殺戮,「當時我們順利進宮,卻不想正好掉入宇文徹的圈套,四個宮門全都被金甲軍守住,他們就像蒸一鍋肉似得要把我們活活困死在那兒。寒冽和幾個金甲軍將領糾纏到一塊兒,那些士兵用毒箭將我們逼到一個角落裡,然後……他們便放火了。那火光像吞天噬地的巨龍將我們淹沒,我怕得要死,香草一個勁兒用自己的身體護著我,我親眼看著她被活活燒死,而我……一邊身子被火海吞噬,另一邊卻因為有香草的保護而倖免於難,要不是寧錚拚死把我帶出來,恐怕……」

    蕭風感覺到楚若安的身子開始發冷,劇烈的顫抖讓她淚如雨下,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更沒有能力抑制心頭的悲傷和痛楚。

    她不敢想,不敢想像那是多麼可怕的場面!

    「是我,都怪我,都怪我!」楚若安跪下來抱著蕭風的手臂哭個不停,「被燒死的人應該是我,應該是我才對!」

    「都過了,不哭了。」蕭風慈祥地抿唇輕笑,用溫熱的手指替她抹去眼角的淚痕,「我們都寧願自己赴死也不願看見你再受任何的傷害。小師妹,這一切早已分不清誰對誰錯,過去的已經無法彌補,你唯有好好活下去才對得起死去的那些兄弟,知道嗎?」

    楚若安一字一句聽在耳裡,閉上眼全是大火中垂死掙扎的熟悉面孔,她強忍著悲痛昂首望著蕭風,道:「寒冽還活著。寧錚將他救了出去,但是具體在哪兒我還沒有打聽到。」

    聞言,蕭風臉上並沒有任何的驚訝或者激動,好似他早就料到了寒冽還活著:「嗯,其實當時他完全能夠抽身而退,不過他那人太過重情義,寧願陪著兄弟們一起死也不想一個人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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