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止不了血的傷口 文 / 蕭瑟紅
護國侯沈墨濃與天策上將軍去世,皇帝公子玉簫為表對二人的感激和看重,不僅為兩人磕頭,還追封沈墨濃為「德王」,沈墨濃亦因此成為第一個外姓王爺,而天策上將軍沈年被追封為璃國第一將軍,李婉兒被封為護國一品夫人。
但無論多麼厚重的獎賞,都無法彌補沈家的悲痛。
下葬那天,長安街上所有百姓自發披麻戴孝,安靜跟在沈家隊伍身後,送葬隊伍從街頭排到巷尾,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三四歲幼兒,所有人都痛哭流涕,一路來到墓地,安靜陪沈家人送走這爺孫倆。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似是老天爺在不住抽噎。沈夫人險些哭瞎了雙眼,李婉兒也已經只能由人攙扶著,才能勉強往前走。
顧天瑜始終跟在隊伍的後面,徐徐前行。歐陽少衡陪在她的身邊,緊緊拉著她的手,不斷給她安慰,才使得她沒有倒下去。
墓地前,當眾人開始埋土,慟哭聲如雷聲滾滾,驚天動地,方圓數十里,一片白衣素縞,隨風在細雨中飄散。空中飄灑的紙花,如雪片一般一片片落下,而陵墓前,李婉兒望著越埋越多的土,突然厲聲高喊:「夫君!」,下一刻,她已經撲上前去。
「婉兒!」沈夫人面色大變,驚呼道。同時沈墨濃的幾個屬下奔上前來,慌忙拉住李婉兒,這才避免她跳入坑中。
顧天瑜撥開眾人,急急奔到前方,嘶吼道:「嫂子,你這是作甚!」
李婉兒抬眸,滿面倉惶,兩眼含淚。她搖搖頭,掩面慟哭道:「我怎麼忍心他一個人下黃泉?我怎麼忍心他一人躺在這陰冷的地方?他還沒有愛上我,我也已經習慣了照顧他,可是他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沈夫人慟哭流涕,沈離這幾日一直隱忍,到這會子也終於忍不住,失聲慟哭道:「好孩子,墨濃不值得你這麼對他」
李婉兒搖搖頭,堅定道:「不,墨濃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值得最好的女子去愛,我不配愛他,所以他才不愛我,我知道他心裡一直住著別人,現下他也許解脫了呢?」說到這裡,她抬眸,望著那只露出一腳的棺槨,高喊道:「夫君啊,你終於不用再牽腸掛肚了,到了陰曹地府,去找你愛的那個女人吧!再也沒有人會和你爭搶了,夫君!」
顧天瑜望著李婉兒,潸然淚下,哽咽道:「不,你才是配得上他的人,我那個女人有何資格,有何資格」
李婉兒再說不出一句話,她撲入顧天瑜的懷中,失聲痛哭道:「雲升,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再也不會敷衍我了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對不起嫂子,對不起」顧天瑜擁著李婉兒,亦悲聲慟哭道。
不遠處,公子玉簫望著那瘦弱的淚人,長長呼出一口氣,大手緩緩撫上欄杆,喃喃道:「天瑜,你是真的恨不得朕死罷。」
京城上下自發守孝三個月。自喪禮後,連花街柳巷都低調許多,家家戶戶門口均掛上白燈籠,百姓們甚至連葷腥都不沾,而沈墨濃和沈年陵墓前每日裡香火不斷,去祭奠和打掃的人絡繹不絕,那些非京城人士也不斷趕來,為的便是在二人墳前燒紙。
皇宮內的氣氛亦十分壓抑。
公子玉簫除了上朝之外,一直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誰也不見。那新封的賢妃,自第一日見到公子玉簫外,根本沒可能看到他,空有一身媚術,卻無從施展。
不過最慘的人還是梁貴妃。自公子玉簫知道雲升便是顧天瑜時,他便對自己和梁貴妃厭惡至極,更為自己當初的魯莽和固執而感到羞恥。
梁貴妃失寵,一瞬間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她自覺委屈,以為公子玉簫是在氣沈墨濃因她而死,便將罪過丟到她的頭上,每日裡哭哭啼啼,甚至摔砸謾罵,東娥宮中的丫鬟們更是淒慘可憐,每日都要當出氣筒。
顧天瑜因為沒有得到公子玉簫的命令,依舊不能離開皇宮。她照舊每日給梁貴妃扎針,梁貴妃看到她就氣急敗壞的怒罵,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的顧天瑜,每日變了花樣的給梁貴妃下藥,弄得其除了接受扎針之外,根本沒有辦法。
就這樣平靜了一段時間。
是日,秋高氣爽。顧天瑜站在小亭子中,和歐陽少衡默不作聲的品茗。自沈墨濃離開以後,顧天瑜的話便日漸少了,對沈家人的關心卻格外多起來,她如今甚至開始跟著別人學刺繡,學做衣,時常做些東西,讓歐陽少衡帶到沈府。
李婉兒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怕她尋短見的沈夫人,只好與她同吃同住,時刻看著她,好在她是個懂事的,而今照舊生活,盡心盡力照顧兩位老人。
歐陽少衡望著又開始走神的顧天瑜,斂眉,沉聲道:「雲升,要不要我和皇上說一聲,讓你出宮去,畢竟現如今那梁貴妃也已經失寵。」
顧天瑜收回思緒,抬眸,望著歐陽少衡一臉擔憂的模樣,搖搖頭,認真道:「不需要。這幾日那納朵在我的視線中出現了很多次,我想,她已經快躍躍欲試了。」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你對皇上的怨恨,現如今皇宮中誰人不知?況且,你又是我的徒弟,她們想要利用你,估計也離不開你使得的那一手好毒。」
顧天瑜咯咯笑了笑,捏著茶蓋輕輕旋轉著,眼底卻一派陰涼:「恐怕不止如此。他們從一開始便對我很感興趣,我有一種感覺,興許,這鐸鐸族對同族人的氣味十分敏感,那假納朵見我時一次比一次緊張和驚詫,目光中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探尋。」
歐陽少衡摸著下巴,越發擔心道:「如果他們發現了你的身份,會不會對你不利?」
顧天瑜搖搖頭,思索片刻,緩緩道:「我也不確定,然我的直覺告訴我,納蘭雄一定還隱瞞了什麼。我有一次無意中撞見他訓斥納朵,不知是為了什麼。」
歐陽少衡沉吟片刻,將一隻小瓶從懷中掏出:「這是我為你新配的藥,記得帶好,若有人危害你,定不要輕饒了他們。」
顧天瑜接過去,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感激道:「謝謝你,少衡。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在這陌生的京城,還能依靠誰。」
歐陽少衡垂眸,五指輕輕扣緊,聲音柔和道:「我只盼著你能過的開心一些,至於其他我統統不關心。」
顧天瑜沒有說話,她安靜的端起茶盅,細細品著。那熟悉的龍井香氣,沁人心田,卻讓她越發感到厭煩。每次喝它,她總能想起,為了她而改變口味的公子玉簫,歐陽少衡,和死去的沈墨濃。
因著她而改變的他們,沒有一個人得到了幸福。
「你為什麼不問我皇上的傷勢如何了?」沉默良久,歐陽少衡終是忍不住,抬眸望著顧天瑜。
顧天瑜緩緩抬眸,望著此時目光深邃的歐陽少衡,搖頭淺笑,「他沒事,否則宮裡也不會這麼安靜。何況那日我並未下狠手,你我都明白,不是麼?」
歐陽少衡斂眉,搖搖頭,沉聲道:「不,他不好。」
顧天瑜詫異抬眸,眼底閃過一抹錯愕,歐陽少衡解釋道:「他那日並未用真氣護住身子,且淋了大雨,後一日一直高燒,胸前傷口發炎,裂開後也一直冒著血,我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那傷口怎麼也無法止血,直到現在,他有時在做事情,胸口的血便不知不覺蔓延開來。」
他觀察著顧天瑜的神色,看著她臉上不多的紅暈一分分褪去,看著她眼底染上悔恨和自責的流光,看著她黯然垂眸,秀眉輕蹙卻不發一言。他心疼道:「你何故你該知道,那件事也並不全怪他」
顧天瑜冷笑一聲,一時間眼底陰霾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狠厲和慍怒,她銀牙緊咬,恨恨道:「是啊,不怪她,怪只怪那神秘的一劍,讓他只能選擇用我換那梁貴妃的命」
歐陽少衡搖搖頭,打斷她的話道:「你明明知道,他無法看著梁貴妃死的原因,為何你不願放過自己,非要逼著自己恨他?」
顧天瑜冷冷道:「不要再說了。少衡,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表哥都是因為他而死,我是不可能原諒他的。」
歐陽少衡無奈歎息,「其實」話說到一半,他垂首,喃喃道:「罷了,如果這真的是天意,我也只好看著你們一步步錯下去。只是,天瑜你記得,永遠也不要為難你自己,我相信墨濃絕對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模樣。」
顧天瑜捧著茶望著前方,聲音不鹹不淡道:「放心,我自有持重。」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亦不再說話。
而不遠處的樹叢後面,公子玉簫安靜站立,整個人如頑石一般堅硬,他望著那捧著茶,此時看似雲淡風輕的女子,耳畔反覆迴盪著她的話語。
天知道這幾日,他有多想奔到她的身邊,告訴她他知道了她是誰,告訴她他唯一愛的只有她,告訴她他從未忘記過他們的誓言,然而,他說不出口。顧天瑜此時已經拒他於千里之外,加上那日他差點害死她,他覺得自己已經無言面對她了。
今日好不容易骨氣勇氣,想過來看看她,誰知卻聽到那句決然的「不會原諒」,明知道她已經很恨他了,然當親耳聽到她說時,他依舊覺得心痛。
胸口一陣陣抽痛起來,公子玉簫垂眸,望著漸漸被血染紅的藍袍,他緩緩撫上那裡,帶有怨恨劃開的傷口,鮮血永遠不會被止住。
天瑜,這是你留給朕最深的傷口,願這傷口永遠都好不了,那樣,我便永遠能記得,你有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