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納朵 文 / 蕭瑟紅
窗外鳥啼鳴,流光碎影鋪天蓋地,室內卻一派冷清。
沈墨濃僵直了身子,目光驚愕的望著此時簌簌落淚的顧天瑜,終於明白那沒來由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手中毛筆墜落在地,幾滴墨水甩出,將那原本如秋水般美麗的容顏點上幾滴污漬。然而,他全然不顧,只繞過案幾,激動的往床榻走來。掀開帷幔,望著這陌生而如花般的嬌顏,顫抖的問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顧天瑜垂下眸,被淚水打濕的睫毛微微蜷曲,眼底流光閃爍,似有無限情絲。「表哥是我,天瑜。」
「天瑜」沈墨濃顫抖著呢喃道,一雙大手撫上她的香肩,沉黑的眸子此時倒映著她慘白的小臉,他咬咬牙,沉聲道:「天瑜你是天瑜?」
顧天瑜點點頭,沈墨濃沉默片刻,下一瞬,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一般。他聲音哽咽道:「天瑜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顧天瑜抽噎道,鼻尖,是濃濃的墨香,溫暖的胸膛,讓她無比的安心,那離別時的最後一次擁抱,他亦是這樣。
沈墨濃抬首,兩行清淚自眼眶中滑落,他喃喃道:「我盼了你兩年,天瑜你總算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年來我度日如年,日日思念,我以為是自己送走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錯了」
從未這樣坦白過,沈墨濃這著了魔一般的直率,讓顧天瑜感動異常,然而,她知道,縱然再次穿越,她也不可能成為沈墨濃的妻。
「匡當!」朱紅色大門被狠狠的砸開,室內突然一片大亮。
相擁的兩人僵直在那裡,旋即,沈墨濃轉身,顧天瑜亦抬眸,但見那陽光照進的門前,藍衣女子面色倉惶,不可置信的望著兩人,下一刻,她眼眶中噙滿淚水,搖了搖頭,轉身,狂奔而去。
藍色裙擺飛揚,攛掇了多少流光,黑髮飛揚間,一隻玉簪落地,摔碎成兩半,一如一顆破碎的心。
沈墨濃斂眉望著那背影,顧天瑜卻有些慌張的去推他,「表哥,快去追啊」
沈墨濃轉過臉來望著她,沉黑的眸子中滿是無奈,他搖搖頭,卻在她那內疚而游離的目光中,鬆開緊緊攬住她的手,轉身,大力拂開床幔,他匆匆而去。
顧天瑜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欣喜回眸,卻看到她泫然欲泣,眼底憂色重重,她搖搖頭,「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身份。」
欣喜之後,便是巨大的失落。沈墨濃以為顧天瑜是要挽留他,不曾想她是說這些,他垂下眼簾,拂開她的玉手,柔聲道:「放心吧,我誰都不會告訴的。」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沈墨濃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怎樣的心情,只知道,他的天瑜,依舊不是他的天瑜。
可是天瑜,怎麼辦,你深愛的那個人,早已經不再是那個深愛你的男人,若你知道,又該有多傷心?
顧天瑜倚靠在床柱上,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縷黑髮,剛清醒過來的她依然有些酸軟無力。休息了一會兒,她開始仔細回想穿越之前的事情。
分明記得摔下去時的劇烈痛感,她甚至能看到血自自己的額頭流下來的景象。還有歐陽少衡慌張奔跑過來的神色。那個男子呀,無論在自現代還是古代,她都虧欠了太多太多,這樣離開,也許他會死心。
有什麼在懷中破碎,劇烈的光芒照的整個屍身大亮,鮮紅的血液自其上流過,下一刻,一縷香魂已經幽幽渺渺飛出,記憶中自己的靈魂好似飛躍了許久,在奇怪的不同時空中變換著,直到,穩穩落入另一個女子的身體中。
而那個女子的靈魂,濕嗒嗒站在不遠處,她含笑望著自己,眼底一派悲慼,身後融融秋水在那眼底,成為決堤的淚般,讓人不由感傷。
「你霸佔了這副軀體,就注定要為我負罪,我會在地獄為你祈福的,記住,我叫納朵。」靈魂越發飄忽,聲音也越發瑜伸手想去抓,卻無法動彈一分。她望著面前的靈魂消失,耳畔開始響起藍衣女子那柔和的聲音。
然後,便是醒來。
顧天瑜緩緩睜開雙眸,把玩著黑髮的手頓在那裡,她凝眸,有幾分困惑的喃喃道:「納朵?」
慵懶起身,款款來到案幾前,她站在那裡,望著剛剛被毀掉的畫卷,畫卷之上,一身紅衣的顧天瑜立在漫天芙蓉樹下,指尖輕捻一朵芙蓉花,含笑回眸。杏眸中烏光流轉,笑意融融,真如一人立在她面前。
只是,此時那白皙面頰上點了幾個污點,大紅裙擺處,艷艷繁花中,一根黑線突兀而出,與那污點一般,將這畫變得毫無價值。
顧天瑜緩緩撫上那臉頰,她從不知道,沈墨濃曾見過這樣的她,那日芙蓉樹下,她與淑妃對質,明眸皓齒傾城一笑,均是做戲,卻不知那掩映在深處的沈墨濃,有多麼癡癡相望,更是將那回眸一笑,刻畫了千百遍,以至於如今,縱是一副毀了的畫,也是那般惟妙惟肖,讓人感歎非常。
顧天瑜站了許久,腦海中滿是在璃國皇宮那勾心鬥角的日子,那些時候,雖疲憊,然每夜看到枕邊那熟悉的睡顏,總能心安
藍衣女子再次來時,臉上已經堆滿了笑意,眼底也滿是柔和,她望著怔怔站在案幾前的顧天瑜,柔聲淺笑,顧天瑜轉過臉來,看到是她便忙將畫收起。藍衣女子忙按住她的手,她有幾分詫異,藍衣女子清淺一笑,微微太息道:「罷了,我已經習慣了。」
顧天瑜垂眸,並未多言。她聽得出藍衣女子語氣中的悵惘和無奈,不過她更好奇的是,表哥為何會娶一個不愛的女子?至少,從沈墨濃看她的目光中,顧天瑜看不出一絲柔情,有的,只是敷衍。
「我叫李婉兒,是墨濃的妻子,以後,你可以喚我一聲『嫂子』,亦或是一聲『姐姐』。」李婉兒將那畫鋪開,望著畫中女子,語氣自始至終十分柔和,倒和在河邊遇到時,有幾分不同。
顧天瑜本以為她是俏皮的女子,卻不知她的性子是這樣溫和細膩,倒是和沈墨濃的性子有些相像。
顧天瑜揚起一抹蒼白笑意,「嫂子。」
李婉兒微微頷首,目光卻依然盯著那畫,「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會由著夫君畫別的女子的畫像是不是?」她繞過案幾,走向窗前,此時幾株美人蕉正崢嶸開放,陽光下,燦爛的黃,讓顧天瑜想起竹林苑那一株株蘭花。不知道,那裡是否還在?
「我早就知道,嫁給他,也許我會一輩子都這麼孤獨,可是,我自小便喜歡上了他,多少年依舊念念不忘,那年元宵節,我出門看花燈,再次遇到他,我便覺得是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遇,我一定要嫁給他」
顧天瑜望著說話的李婉兒,但見她神色淺淡,一雙溫潤的眸子中流光閃爍,玉手輕放窗沿之上,那般慵懶和漫不經心,那聲音,卻帶著難以釋懷的蒼涼。
李婉兒轉過臉來,望著此時呆呆望著她的顧天瑜,「撲哧」一笑,眨巴眨巴眼睛,有幾分俏皮道:「你知道麼?我嫁給她,也是因這畫中女子。哦,你應該知道她是誰吧?她就是當年被稱為後宮傳奇的虞貴妃,我夫君的表妹。」
顧天瑜微微頷首,低聲道:「嗯,略有耳聞。」
李婉兒有些驚奇的望著她:「只是略有耳聞麼?夫君說你當年女扮男裝為父從軍,在與姜國那一場大戰中,曾救過他的命,當時虞貴妃也在軍營中,你只是略有耳聞麼?」她歪著腦袋,一臉的狐疑。
顧天瑜抿了抿唇,沒想到沈墨濃竟這樣解釋了自己的身份,搖身一變變成了花木蘭,她還真是受寵若驚。
「虞貴妃縱然在軍營,我們這樣的小兵又怎有資格目睹她的尊顏呢?」顧天瑜含笑道,語氣中沒有半分掩飾的慌張。
李婉兒微微頷首,清淺一笑道:「倒是我糊塗了。不過,那一場兵荒馬亂,聽說你消失不見,夫君說他一直在找你,以為你死在了戰場之上,不曾想你竟回來了。這真是造化弄人呢。」
顧天瑜點點頭:「當時我身受重傷,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怕回來的話,被皇上知道我女扮男裝,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我家有老父,所以偷偷回家去了。」
李婉兒疑惑道:「那為何你會來這裡?」
顧天瑜搖搖頭,神色倉惶,目光游離,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道:「我們家遭遇了土匪我雖有些皮毛功夫,然雙拳不敵四手,還是老父拚死護我離開,這一路逃離,中途突然滑入水中,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衝到了這裡」
李婉兒點點頭,拉著她的手柔聲道:「你其實一開始便想找夫君的,是不是?」
顧天瑜不置可否,現如今她也只能由著李婉兒說了,否則,被李婉兒看出紕漏,恐怕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唉從你一醒來,我就看出來你對夫君的涓涓情意,定是與我一般。只可惜,妹子聽姐姐一句勸,莫要入沈家的門,嫂子不拿你當外人夫君他這一生,或許只會愛一個女子,你可知這虞貴妃,其實是當年他青梅竹馬的表妹?」
李婉兒說至此,垂下眸,眼底閃爍淚花,抽噎道:「當年若不是虞貴妃她想要七彩琉璃珠,夫君又怎會答應我的請求,娶我入門呢?」
顧天瑜猛然抬眸,踉蹌後退,一雙眸子驟然緊鎖,眼底閃過一抹錯愕,整個人僵直身子站在那,如遭雷擊:「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