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恩斷義絕 文 / 蕭瑟紅
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日,轉眼間又到了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宮中本該大肆慶祝一番,然皇后剛薨,虞貴妃小產後一直身體不適,沈年沈老將軍身體每況愈下,一時間,朝堂上連一分喜氣洋洋都沒有。
然,東娥宮內十分的熱鬧。宮人們一大早便將宮中打掃的乾乾淨淨,然後如以往過節一般,在樹上綁了綵帶,小凳子突發奇想,讓他們在樹上還綁了些蘋果橘子。顧天瑜將養了一個月,終於也悶不住,決定出去走一走。
無論公子玉簫來不來看她,現如今她已經決定離開,至少要給這院子裡的人一個最美好的回憶。
見顧天瑜出來,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起來。許日未見太陽的她,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自從小產以來,雖說公子玉簫讓人給她燉了大量的補品,但她一直都只喝藥,身形也消瘦了許多,站在門前,似風一吹便會倒下般。
她烏髮慵懶的半散半束著,髮髻上只別了一根桃木簪,身上著了一件樣式簡單,無一絲繡紋的白色羅襦裙,斜倚在門框邊,斂眉螓首,顯得無精打采。
小凳子忙搬來美人榻,幾人拾掇一陣,將美人榻上收拾的鬆軟舒適,才讓她過去坐下。顧天瑜沖眾人盈盈一笑,走過去坐了下來。
「主子,您想吃點什麼?奴才讓御膳房準備。」小凳子一邊給顧天瑜斟茶一邊問道,臉上帶著許久未見到的真正的笑意。
顧天瑜思量片刻,柔聲道:「外公今晚要過來陪我過節,表哥說他老人家最喜歡吃清淡的,吩咐御膳房多做一些。」
「真的麼?天策上將軍要來陪主子過節?」眾人一陣激動,對這位老前輩可是甚為喜歡。
顧天瑜點點頭,「不止呢,還有舅舅,表哥,福伯也會過來,你們到時候,可千萬別說些不該說的話,知道了麼?」
眾人忙點頭,笑瞇瞇的忙碌開來。
顧天瑜坐在走廊下望著忙忙碌碌的眾人,一邊漫不經心的品茗,唇角蕩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皇上駕到。」這時,一個尖利的聲音,徹底打破了東娥宮的祥和。身著五爪金龍銀白描邊黑袍的公子玉簫翩然走來,顧天瑜含笑的臉立時僵住,她抬眸凝視遠方,望見比之以往更多了幾分冷酷威嚴的公子玉簫,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東娥宮一時間靜的出奇。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東西,收起笑臉,垂眸恭敬行禮。顧天瑜將茶盅放在一邊,起身,施施然行禮,面無表情的模樣,似雕塑一般,而那垂下的眼眸中帶著幾分疏離,如死水一般掀不起一絲波瀾,「見過皇上。」
公子玉簫站在不遠處,目光沉沉的望著面前身形消瘦的女子,看她粉末不施的臉上毫無生氣,白衣飄飄,羸弱非常。忍不住便開始心疼,分明再上前幾步就可以靠近,甚至可以將她擁入懷中,然而,公子玉簫覺得兩人之間似有一條鴻溝一般,比天上銀河更加難以跨越。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都平身吧。」
「謝皇上。」
所有人擔憂的望著公子玉簫,那眼神,似是怕他將顧天瑜給吃了。而本該最擔心的顧天瑜,此時只是斂眉螓首,眸光淡淡,竟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一般。
公子玉簫伸出手,剛要去拉顧天瑜,她立時無聲轉了個方向,避開了那雙溫暖的大手,公子玉簫抓著空氣,在眾人的吸氣聲中,緩緩的垂下眸來。
「愛妃近來身體可好?」公子玉簫收回手,聲音柔和道。
顧天瑜點點頭,說出的話溫和有禮而又淡漠疏離,「承蒙皇上厚愛,臣妾不只身體好了,身形也越發苗條了。」
公子玉簫有些受傷的垂下眼簾,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風起雲湧。他知道她定是恨透了他,才這樣不慍怒不冷笑,只用一雙沒有生氣的眸子望著他,說出的話也是那般聲音淡淡,了無生氣。
公子玉簫長長太息一聲,上前幾步,顧天瑜無聲退後幾步,無奈公子玉簫這次似是打定了主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柔聲道:「我們去內室聊一會兒吧。」
顧天瑜垂眸不語,任由他拉著往屋內走去。
到了內室,公子玉簫才看到滿屋子掛的都是一隻隻紙鶴。窗前的風一吹入,整個房間窸窸窣窣的響著。
顧天瑜甩開他的手,見他望著這一室的紙鶴,來到桌前坐下,聲音淡淡道:「我們家鄉都說疊紙鶴為死去的人祈福,那麼那個人便會上天堂。」
公子玉簫此時正捏著一隻小紙鶴,聽到顧天瑜的話後,他的心尖一顫,一張原本掩飾的很好的臉,此時立即爬滿無限哀傷。
顧天瑜沉默下來,房間內一時間只剩下她斟茶時的潺潺流水聲,氣氛安靜的嚇人。公子玉簫凝眸望著顧天瑜,伊人只是將茶盅端到對面,然後端著自己的茶細細品了起來,喝了一口後,頭也不抬,悠悠道:「皇上若想學著為皇后祈福,可以跟小凳子學。」
公子玉簫端茶的手微微一頓,下一刻,他緊緊攥著茶杯,骨節泛白,一雙本因憂傷而氤氳的眸子登時清明,帶著幾分慍怒,銀牙緊咬道:「顧天瑜,你什麼意思?」
顧天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懶洋洋道:「只是提了一下皇后的名字,皇上便發這樣大的脾氣,怎麼?你是來向我興師問罪的麼?不過臣妾很奇怪,皇上既然如此恨臣妾,為何不將我打入冷宮,樂得自在?」
「顧天瑜!」公子玉簫望著顧天瑜那冷傲的面容,他怎麼就那麼笨,以為她當真不會提那些過往,不會說起那些事情?她顧天瑜是誰?她顧天瑜吃了一點的虧,便會要你拿命來抵押,何況那是她的孩子呢?
顧天瑜斂眉,自從小產後,她便聽不得這樣大的聲音,耳朵中嗡嗡作響,連帶著頭都疼痛異常。她低聲啐了一句,悶聲喝茶不語。
公子玉簫緩緩坐下來,目光直直的望著顧天瑜,半響才沉沉開口道:「朕今日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顧天瑜沒有表情了,依舊雲淡風輕的品著自己的茶。
公子玉簫望著她,卻因那無言的疏遠而心痛,不得不調轉目光,赫然望見床頭的一件小紅肚兜,肚兜上的繡紋並不精緻,一看便知是初學者的手筆,而肚兜的大小只比手掌大一些,一看便知是小孩子的。
心,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再次被紮了個窟窿。公子玉簫垂眸,不願意再多看一眼,一顆心卻揪的很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緩過神來,「皇后的事情,諸位大臣私下裡找朕談過,他們多認為皇后乃通敵叛國之罪人,你為國為民除掉她乃是賢舉。」
顧天瑜冷冷「嗤」了一聲,悶聲不語。
公子玉簫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繼續道:「但皇后畢竟於我有恩,你那時候」說來說去,他都找不到適合的句子,明明是來和解的,但看到顧天瑜的臉色一分分冷下來,他更加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天瑜抬眸看了他一眼,譏誚道:「皇上究竟要說什麼,麻煩說快些,臣妾一次性全聽完,也免得夜長夢多。」
公子玉簫望著神情淡淡的顧天瑜,斂眉不語,這個女人,怎麼就能用這樣淺淡的語氣,說出這種讓人揪心的話來呢?
顧天瑜抬眸,直直逼視著公子玉簫,大有看一看他究竟要說什麼的模樣。
良久的沉默,兩人分明四目相對,然兩顆心卻相隔甚遠。公子玉簫厭惡這樣的氣氛,想起將顧天瑜擁在懷中時的溫軟可人,再看看眼前兩人之間的壓抑冷漠,他的臉上佈滿了失望。
「天瑜,我們其實不必要如此,不是麼?」良久,他微微歎息道,一雙本陰冷孤傲的鳳眸,此時終於染了幾分溫和憐惜。
顧天瑜唇角微翹,銀牙緊咬,冷聲道:「的確不必如此,相顧無言,何必面對?皇上若一輩子都不來我這東娥宮才好。」
公子玉簫不再動怒,他起身,緩緩來到顧天瑜身後,將她擁入懷中,柔聲道:「你恨朕,朕知道,只是我們明明更愛對方,不是麼?」
顧天瑜並沒未言語,她直到現在,都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沒了的事實,即使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重來。
公子玉簫見她不語,無奈的歎息一聲,忍不住道:「我們兩個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不是麼?這個孩子或許真的命中不該有,他目睹了太多的血腥」
顧天瑜本就涼透了的一顆心,此刻如淬了火一般的灼熱。她緊緊攥著拳頭,渾身顫抖,公子玉簫將她攬得更緊,「就當是我們兩人的罪孽太深重就當他為我們還債的可好?」
顧天瑜終於忍不住,一把丟出手中茶盅,同時將公子玉簫狠狠推開,下一刻,她站起來,冷眼望著公子玉簫,恨恨道:「罪孽?我們有什麼罪孽需要一個孩子來償還?公子玉簫,你莫要說這樣的葷話了!她姜月華一心求死,為何要拉上我的孩子?!」
公子玉簫搖搖頭,「縱是皇后有千萬種不是,但是你親手殺了她,不是麼?」
「所以所以你便要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要他到了地下也跟那個女人在一起麼?」顧天瑜發瘋一般的怒喝道,同時,她的喉間溢出一抹腥甜,被她立時吞嚥下去,臉色慘白如霜,目光卻如電般惡狠狠地瞪著公子玉簫。
公子玉簫被這句話狠狠砸中,立在那裡立時說不出話來。
顧天瑜搖搖頭,淚水簌簌落下,她咬唇,慘白的臉上,唇卻開出艷麗的花,一字一句冷冷道:「你終究是不相信我,我說我沒有想殺她,你不相信,硬要我的孩子抵命。以後?你覺得我們還會有以後麼?殺子之仇不共戴天,皇上,你我自此早已經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