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辭而別 文 / 蕭瑟紅
大年初一,原本是喜慶的節日。然而,城南最有名的寵物店內,此時淒涼一片,紅綢摘下,掛滿白鍛。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炮竹聲中,顧天瑜身著白色裌襖,傻傻坐在葉已枯黃的芭蕉旁。白雪皚皚,冰涼灑落在她身上,染白她黛色的眉,染白她烏黑的發,一片片在她的身上化開,將她本就不暖的身子,更沁出一分涼意。
歐陽少衡遠遠的站著,一如剛來那會兒一般,小心翼翼。只是這一次,背對著他的佳人再也不會回過臉來,笑意盈盈的問他,是否要喝酒,她已經清醒而麻木,麻木到清楚地知道,縱然是喝酒,她心中的痛苦也不會被化解。
昨夜,宛若一場噩夢。
顧天瑜被所有的喜慶所欺瞞,被平靜溫和的日子所蒙蔽,以至於她以為,公子玉簫真的會允許她這般縱容的將顧知秋留在身邊。她怎麼會這麼傻?昨夜,歐陽少衡坐在她的門口整整一夜,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而福伯,他雖慍怒,但也理解。這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是顧知秋最後一段路,他已經很欣慰。
靈堂內,張伯和福伯相對而望,卻只能無奈歎息。而兩隻小松獅,似是讀懂了兩人的悲傷,一直在一邊用頭蹭著兩人,希望能逗得他們開懷大笑一番。
良久,張伯緩緩開口道:「老弟,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生氣,我也看得出來,這件事情和大公子有些關係,可是啊」他轉過臉,望著那站在冰天雪地中,一動不動的青衣男子,哀歎道:「可是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雖然從未提及他們的身份,但我也知道,那樣的清麗佳人,哪裡會是普通人?」
福伯望著火盆裡的紙,整個人如木頭一般蜷縮著,並不回答。
「唉,只是沒想到,他們之間有這麼大的隔閡,你是不知道,這將近兩年多來,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大公子對小公子可謂用心良苦,而又不敢靠近一分,我這老人家看著都心疼呢。只是沒想到他們終究還是添了一樁怨,看來,他們兩個是難成嘍」
福伯抬眼,看了一看一臉惋惜的張伯,不由好笑的搖搖頭道:「他們本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老哥,這話日後莫要再亂說了,若是讓人聽見,保不準保不準會和我們老爺一樣」
張伯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火光映照在兩人臉上,成為這寒冷的冬夜,最溫暖而淒苦的存在。
第三日,顧知秋安然入殮。顧天瑜選擇將他埋在一座孤山之上,墓碑朝著東南方,似是在遙望京城。而福伯決定永遠住在山上,看守顧知秋的墳墓。
顧天瑜知道,這於福伯而言是最好的歸宿,因為,他的心中,完成沈知微托付的事情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心願。只是,顧天瑜有能力保護自己,他只需守著顧知秋的墳,直到百年以後,可以向沈知微交代。
下山之前,顧天瑜站在那裡,決定說出埋藏在心底的實話。生前,顧知秋並不知道的事情,死後,顧天瑜便如數講與他聽。他所慶幸的,這顧家唯一的血脈,其實來自另一個時空,而顧家,是真的,死的乾乾淨淨
「自作孽不可活,我知道我不該怨恨他們,然而我心中的那道坎,我過不去」她說罷,重重給顧知秋磕了個頭,然後便轉身離開。
顧知秋,若還有來生,願你能再次遇到花下那美麗的女子,只是,這一次,莫要再做那貪得無厭的丞相,希望你,真的能夠如她期待的那般,平平凡凡,可以與她相守到老。從今日起,你終於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了
顧天瑜一身疲憊的往回走,半途中,張伯已經一臉慌張的在四處走動和張望,他手中攥著一封信,在見到顧天瑜的那一刻,他立時奔了過來,將信遞到顧天瑜手中,一臉苦澀道:「小公子,大公子他他離開了。」
心,瞬間似被扯斷了弦的古琴,一時間,支離破碎,再彈不出悠揚的曲調。
她站在熱鬧的大街,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尋覓覓,可是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她急促而不安的往家裡衝去,跨過門檻,穿過院子,她一把推開歐陽少衡房間的門。
裡面,一如往日般乾淨整潔,書架上,所有的書本一塵不染的整齊擺放著,書桌上,筆架上的毛筆,似還未乾透。手緩緩撫上桌面,她閉上眼睛,似乎看到那一直以來清秀俊雅的男子,依然站在這裡,低頭揮毫撰寫醫書。
此時,窗外光影重重,樹枝斑駁更悠悠,暗影與光影,一同落在他總是含笑而又悲傷的俊顏上,隨著他的動作,輕微的拂動。
然而如今,什麼都沒了。她甚至再也嗅不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與墨香。
緩緩睜開眼睛,一瞬間,似是過了一世紀那般漫長。
她徐徐來到窗前,伸手打開窗戶,第一次站在這裡往遠處望,才發現,樹木蔥蘢後,這裡正好能看到那荷塘邊假石的一角,荷塘最遠側,那座他們不常去的小亭子,依然安靜的佇立著。
一陣寒風瑟瑟而過,吹走心底的悸動,吹走此時的孤獨,顧天瑜凝眸望著那小亭子,想起曾經和他說好,過年以後,一定要在那亭子四周垂下蓆子遮風,還要在裡面放上一個暖爐,還要讓兩隻小松獅蹲在他們的腳下,看著他們品茗下棋。
她還要繼續學醫,想像他那般做個神醫,無論會在這裡,還是會穿越回去,她不會再做小偷,她會去學醫,和他一般幫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他為了她,這麼久以來,一直安靜的做一名獸醫,為了她,每天穿梭於那些脂粉味濃重的貴夫人家中。這一年多來,他什麼都為她做了。而她究竟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一滴淚無聲滑落。顧天瑜呆呆站在那兒,想著這一年多來,歐陽少衡有多少次默默站在她的背後,看到她所有的痛苦悲傷,又有多少次獨自咀嚼她的傷痛。
那一日,她自以為多麼偉大的告訴他,要他活的自由,瀟灑,而今,她卻親手將他推向懸崖
手中的信被攥出細碎的聲響,顧天瑜匆忙拭去淚,將信打開。歐陽少衡的字,猶如他給人的感覺一般,溫和中帶著邪魅,清秀中帶著狂野,然,此時顧天瑜以這般錯綜複雜的心情讀這封信,連半分賞心悅目的感覺都沒有。
長長的信,整整寫了四張。
寒風將紙刮得簌簌作響,拍打在她的手指上,似秘針掃過一般,輕柔卻刺痛。
在信中,他告訴顧天瑜,這一切都是他擅自決定的,公子玉簫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他承擔了所有的後果,也說出了所有的理由,但,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求她的原諒。因為,他並不知道,此顧天瑜非彼顧天瑜。她,其實對顧知秋真的沒有那麼深的感情,真的不會,從此之後便將他捨棄。
「小公子要去找大公子麼?」張伯一直站在門外,他見顧天瑜如此難過,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好待她讀完書信後,才小心斟酌著開口道。
顧天瑜搖搖頭,聲音有些顫抖,「算了,我捆綁他這一年多來,他也沒有多少笑顏,倒不如就讓他這麼離開吧。這一次,但願他能走的更遠」
她轉身,點燃桌上的油燈,將那信放於火上,立時,那信熊熊燃燒。她垂眸望著,那最後一頁,是歐陽少衡自與她相識以來,說的最絕然的一句話。
「天瑜,我才發現與你相識後,痛苦的日子總那麼長,你說的對,相濡以沫莫不如相忘於江湖。但願,有一日我會忘記那個記憶中最特別的女子。」
歐陽少衡,但願,你早些忘記總是讓你痛苦不堪的我
寵物店的氣氛,一時間冷清許多。歐陽少衡十分細心,臨走之前,他配好了許多藥,每種藥上都貼著詳細的說明,以供顧天瑜醫治那些小動物們。
顧天瑜開始每天背著藥箱出去,她依然滿面堆笑,被更多的女人環繞在中央,然眼底已是一派清冷。她的心,等得太久,太累。歐陽少衡離開後,她才發現,原來,他的存在還有另外一個意義,看到他,她便覺得,至少公子玉簫還是在乎她的。
然而,他一走,顧天瑜覺得,或許,公子玉簫已經把她忘記了,所以,縱是歐陽少衡走了,也沒人阻攔和反對
二月暖春的京城,柳葉終於開始發芽,枯敗的花草也漸漸鬥志昂揚,迎風孕育新的生命。剛剛穩定不久的太平江山,至此,依然風平浪靜。
皇宮中,公子玉簫獨自坐在東娥宮的內室,望著牆上那副畫像,怔忪出神。原本,兩個月前他就想將顧天瑜接入宮中,然而,顧知秋打破了他的所有計劃。歐陽少衡傳來消息,稱顧知秋的意識在漸漸恢復,而公子玉簫知道,顧知秋的殘黨,至今還有人苟延殘喘,伺機報復。
只是,該查的能查的,他都查了辦了,剩下的,一直讓他憂心,卻無可奈何。所以,他知道,顧知秋不能留。這些人一旦知道顧知秋的蹤跡,定會想著東山再起。但因為顧天瑜,公子玉簫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然後,他就收到了歐陽少衡的親筆信
老實說,他想不明白歐陽少衡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挑顧天瑜的逆鱗,難道,是自己賭對了?歐陽少衡心中,皇后還是最重要的那個?所以,他在自己這個君主,與顧天瑜之間,毅然決然選擇為主效力。
想及此,公子玉簫喃喃道:「少衡,想不到為了朕,你竟做到了這個地步。你放心,你父親的仇,我定會幫你報。」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於忠站在外室通傳道。
公子玉簫回過神來,無奈搖頭。他本想成全皇后和歐陽少衡,然而
天不遂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