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們回家 文 / 蕭瑟紅
顧天瑜原本以為,顧知秋越痛苦,她就會越開心,但事實並不如此。
當知道過往的真相,當看到原本器宇軒昂的顧知秋,而今變成這幅模樣,她開始在想,若是真正的顧天瑜在這裡,她會放任不管,還是
「簪子!」顧知秋依然傻笑著望著顧天瑜,似是望著他心中藏了一輩子的愛妻。
「小姐,老爺以前送過一枚與這簪子差不多樣式的玉簪給夫人」福伯忙低聲解釋道。
顧天瑜沒有接過那簪子,而是轉身,從袖中掏出幾兩碎銀,有些厭惡的望著此時已經愣在那裡的女子,淡淡道:「這位夫人,實在抱歉,我爹他腦子不太清醒,這銀子就當是買簪子的錢,多餘的,就當做是補償吧。」
說罷,也不管眾人驚愕的表情,她來到顧知秋面前,拍拍他的手道:「這簪子是你的,好好留著,等百年以後見到她,記得親自為她綰上。」
福伯欣喜的望著顧天瑜,而剛剛趕來的歐陽少衡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溫和笑了起來,他的顧天瑜,終於變得不那般固執了。
領著顧知秋一路往家裡去,顧天瑜一直不敢多看他一眼。她知道,是自己將他害成了這般模樣,現如今,他得到了應得的報應,而她,依然要盡真正顧天瑜該盡的義務。
來到門前,顧天瑜突然轉身對歐陽少衡道:「告訴他,放過顧知秋,他畢竟是我爹。」
歐陽少衡回望著她,從她的眼底,他讀出了疼惜與堅定,他點點頭,沉聲道:「你放心吧,丞相顧老爺子不會有事的。」
顧天瑜轉過臉,望著此時緊緊抓著福伯衣角的顧知秋,微蹙了蹙眉,淺笑道:「但願,一切都能好起來。」
後院,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廂房中,洗過澡後的顧知秋穿著一身乾淨的中衣,蓋著暖暖的被褥沉沉睡去。而他的掌心,此時依然緊緊握著那枚簪子。福伯站在房間內,望著坐在遠處小亭中的顧天瑜,心中感慨萬千,覺得自己總算沒有辜負沈知微的托付。
而小亭內,歐陽少衡漫不經心的品著茶,一隻手指在杯沿上有意無意的摩挲著,一雙墨黑的眸子中滿是游移不定。顧天瑜坐在他對面,單手撐腮,似是在安靜沉思。
「為什麼不問我,能不能將顧老爺子的病治好?」終於還是沒忍住,歐陽少衡側過臉,斂眉問道。
顧天瑜抿了抿嘴,淡淡回應:「這個計謀,皇上期盼了那麼久才成功,你覺得,因我一人私慾,將顧知秋治好,他會開心麼?亦或是,我這麼做對麼?」說罷,她轉過臉來,遠遠望著紗窗後的福伯,抿嘴一笑,喃喃道:「何況,這樣的顧知秋就是最好的,他再也沒有能力翻手為雲覆手雨,可以無憂無慮的徜徉在自己與愛妻永遠的回憶中我覺得,這是他最好的歸宿。」
歐陽少衡點點頭,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無奈道:「他有生之年一定希望你喊他一聲爹。」
顧天瑜搖搖頭,目光飄渺:「或許之前他還有所期待,但當我與他為敵後,相信他更想殺了我。」
「可是,他最在乎的還是你娘,這完全觸動了你的神經,是麼?」
顧天瑜不再說話。
這無關乎沈知微,因為她們二人根本毫無關係,只是,看到這樣的顧知秋,讓她想起師傅,不知道自己不在身邊,師傅是否過的安好?每天夜裡他咳嗽的時候,師姐會不會和她一樣,給他倒上一杯茶?
她無父無母,卻渴望和別的孩子一般,體會到被父母寵溺的滋味,好在,她眼中,師傅便是她的父親,她曾經發誓,一定要師傅安享晚年,而今,她回不去,那麼,就先替顧天瑜完成這一件事情吧。雖然她不知道,那個傻女顧天瑜,是否會和她做相同的選擇。
是夜,張伯很開心家裡又多了兩個人,遂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開始,福伯說什麼也不肯上桌,最後顧天瑜只好下了死命令,呵斥他上桌。而顧知秋,依然抱著那枚簪子,一雙眼眸犀利如鷹的盯著所有人看,似是怕他們搶走自己的東西。
福伯忍不住哀歎道:「小公子,老爺一直抱著這簪子也不是好辦法啊,你說萬一他扎到自己怎麼辦?」他此時按照顧天瑜的交代,也不再喚她「小姐」。
顧天瑜望著不願張口吃飯的顧知秋,微微歎息,聳聳肩,與福伯換了個位子,柔聲道:「爹,您餓不餓?」
從未如此小心翼翼的溫和的聲音,聽在所有人耳中,似是水滴石穿般奇跡而驚喜。顧知秋緩緩轉過臉來,一雙發直的眸子中滿是歡喜,激動道:「知微」
顧天瑜搖搖頭,將一勺米飯遞到他的唇邊,耐心道:「我不是知微,我是您女兒,您和知微生的女兒,我叫天瑜,還記得嗎?天瑜。」思忖片刻,她依然決定,不對顧知秋說謊,反正,他現在是個瘋子,縱然他喊了顧天瑜的名字,也沒誰會注意吧?何況在這雲城,哪有幾個會記得她當年高高在上的虞貴妃的閨名呢?
顧知秋歪著腦袋,一臉好奇的打量著顧天瑜,張開嘴巴將米飯吃進去,喃喃道:「天瑜?」
「對,天瑜。」她並未想過會讓顧知秋記起自己,只是希望他不要總把自己和沈知微混為一談。
夾了一口菜喂到顧知秋的唇邊,顧天瑜見他吃的心滿意足的模樣,心中也有些開心,於是就這麼不斷給他餵飯,直到他吃飽了,搖著頭推開飯碗,繼續把玩簪子時,她才停下來,望著那簪子,淺笑道:「爹,這不是娘留給我的簪子麼?我說我怎麼找不到?原是在您這兒呀?」
顧知秋抬起頭,斂眉望著顧天瑜,一時間雙眸中滿是敵意,扯著嗓子吼道:「這是我的簪子!我買給知微的!」
顧天瑜並未因這怒吼而害怕,只是笑的越發溫和,點點頭道:「是啊,是爹送給娘親的,可是後來娘親不是送給我了麼?爹不記得了?」
顧知秋見她說的一本正經,有些狐疑的望著她,而他的眼底,滿是她含笑的溫潤模樣。是以他終於不再懷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緩緩攤開手掌心,然後問道:「真的是知微給你的?」
或許,現在他的世界中,並不知道什麼是女兒,卻能聽懂顧天瑜那一句『沈知微送的』的意思。除了沈知微,這癡傻的人兒怕是再記不得一切了。
沈知微點點頭,剪毛微顫,眸子濕潤,聲音澀澀道:「是啊。」
顧知秋將簪子遞給她,那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好似要做許久一般,僵硬而猶豫不決,似是在割捨一生的愛。
顧天瑜接過簪子,咬咬唇,勉強笑著說:「我一定好好為你收好這枚簪子一定。」
顧知秋不知道顧天瑜在說什麼,只是看到她在笑,一如當年他的知微笑的那般好看,於是他也跟著笑起來,如孩童般純真的笑聲,迴盪在房間內,卻讓人忍不住鼻尖發酸,只想墜下淚來。
而從剛剛到現在,圓桌上一直鴉雀無聲,歐陽少衡他們安靜的望著顧天瑜有些笨拙的喂顧知秋飯,看著她細心的將他唇邊的菜漬隱去,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溫言相勸,將那簪子攥在手中,像是攥了一整個春天。
他們的心間也暖暖的,似是有一條溫軟的河流在奔流
無論中間經歷了多少曲折痛苦,有多少殘忍廝殺對決,現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這世間再也沒有那一對天下間最無情的父女了,有的,只有這最溫柔耐心的女兒,最單純無害的爹。
用過晚膳後,顧天瑜送顧知秋回到房中,一直等到他睡了才離開。為了方便照顧顧知秋,福伯的床榻就安排在他的屋內一角,顧天瑜離開前,他忍不住熱淚盈眶,拉著她的手告訴她,這是沈知微一直都想看到的,而今,她沒有讓這位娘親失望。
顧天瑜笑而不語,仔細叮囑幾句後便離開了。而池塘邊,歐陽少衡早早便溫好了酒,抱上兩隻小小的手爐,安靜等待她的到來
星空璀璨,一晃多日。
公子玉簫每日忙著處理公務,不斷的搜尋著丞相的餘黨,雖然有些人盡力隱藏的最好,但他總有辦法,讓那些人現出原形。縱然有人棄械投降,誓忠心報國,對其忠心不二,但他依然沒有改變凌厲手段,所有人,如數斬之。
而顧天瑜的話,在一個暖意融融的中午,由於忠傳到到他的耳中。
此時,公子玉簫正在書房中閱讀歷年戰書,聽完這話後,他放下書,微微抬眸,眼底平靜無一絲波瀾,良久,他的唇邊勾起一抹淺笑,就當於忠以為他要發脾氣時,他緩緩起身,來到書架前,小心翼翼將一幅畫取出來,含笑打開,望著上面美若嬌花的容顏,吃吃的笑起來,聲音柔和道:「天瑜,你總說自己心狠手辣,絕不會管他人生死,而今,這又是在做什麼?」
於忠站在遠處,望著琉璃燈火下,他那醉人的笑意,猜不透他是高興還是憤怒,斂眉道:「皇上,您不打算讓虞貴妃回京麼?」
公子玉簫緩緩收起手中畫像,篤定道:「自然要讓她回來。然,朕不若勉強,縱是勉強她也不會開心。與其如此,不如等她自己回來。」
於忠幾不可察的歎息一聲,躬身道:「願皇上的一片苦心,虞貴妃能懂得。」
能麼?
公子玉簫沒有答案。他踱步來至門前,望著寥寥繁星,一時間思緒混亂,竟不知道腦海中都在想些什麼,只是覺得抓不住而又壓抑。
遠處,姜月華款款而來,妝容威嚴的她,面色比往日好看許多,步步生蓮下,是那張笑靨如花的面容。
隔了多遠,她已經福了福身子,柔聲道:「臣妾見過皇上。」
公子玉簫含笑望著她,卻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她是還有餘情未了,還是覺得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