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新妃 文 / 蕭瑟紅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傍晚的風依然帶著幾分燥熱,如人那焦躁的心情一般,輕輕浮動著,荷塘上,碩大的蓮花飽滿綻放,馥郁芳香,清淺的水面上,偶有幾條波紋微微浮動,若女子垂下的衣袖上,微微拂動的漣漪。
顧天瑜靠在朱紅色的亭柱上,單腿趨於圍欄上,百無聊賴的攜了一朵蓮花,輕輕在手中揉捏著,一雙原本靈動的眼眸,此時若荒蕪的沙丘,看不見一分波瀾。
「天色已晚,娘娘還不回去用膳麼?」身後,歐陽少衡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他凝眸望著有幾分慵懶的顧天瑜,眼底滿是關切。
顧天瑜轉過臉,一縷黑髮自髮髻上傾瀉而下,若葉尖跳動的流光,襯得那雙漆黑的眼眸越發明艷。
她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你的傷好了?」
歐陽少衡的手撫上胸口,眼眸低垂,帶著幾分溫柔,淡淡道:「嗯,已經好全了,謝娘娘關心。」
顧天瑜忽略了他眼底那幾分懷念的情思,點點頭,自圍欄上一躍而下,輕靈的身姿姣姣如燕,淡藍的紗裙拂動間,遮住了身後一片粉紅墨綠,卻更清雅俊秀。
她隨手拋卻蓮花,拍拍手道:「既如此,就與本宮一同用膳吧。」
歐陽少衡心中欣喜,又有些猶豫,拱手道:「謝娘娘美意,只是,讓人看到恐有損娘娘名聲。」
顧天瑜輕哼一聲,冷笑道:「名聲?現在這皇宮,關於我顧天瑜的傳言,要多少有多少,還差什麼壞名聲?何況現在誰人不知,我顧天瑜自重病大愈,便再沒得過皇上的寵愛,就連去看他,也被呵斥出來,是實至名歸的失寵之人,現下,除卻我東娥宮的奴婢,外面就是個小丫鬟,也敢對著本宮指指點點。」
她漫不經心的說著,踱步往前走去,腳下無聲,一陣香氣繚繞在歐陽少衡的鼻尖,他有那麼一瞬,微微失神,下一刻,她已經繞過他,踱步走下台階。
「你若是嫌棄我那太冷清,不去也罷,那本宮回去了。」她在台階下駐留片刻,雲淡風輕的說完這些,便再不回頭,沿著長廊往前去了。
歐陽少衡望著她纖弱的背影,他沉寂在半邊陰影中的身子微微一震,隨即便走下台階,遠遠跟在她的身後。
落日的餘暉灑在兩人的身上,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歐陽少衡走近幾步,便會拉開幾步距離,一雙清明的眼眸中此時也有幾分迷茫,他在追逐中,安靜的體會著獨屬於自己的那份心情。愛上的兩個女子,永遠都在他身前,若即若離,如此飄渺遙遠。
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話離開花園來到了前院。顧天瑜剛出拱門,喜兒便迎了上來,臉色焦急道:「小姐,您去哪裡了?」
顧天瑜狠狠嗔了她一眼道:「怎麼還這麼慌張?我不是說我要隨便散散心麼?」見喜兒一臉憂色,她不由蹙眉,問道:「怎麼了?」
喜兒眼圈微紅,垂眸道:「丞相大人來了此時正在前廳等候呢。」
拱門另一邊,歐陽少衡聽到此話後,心中亦是一驚,隨即無奈的想,該來的,還是來了。望著至今仍懵懂無知的顧天瑜,他攥緊了拳頭,下一刻,便轉身,迅速離開了。
顧天瑜轉身,望著離開的歐陽少衡,知道他的身份不能被丞相知曉,也不再多費唇舌,只是點點頭道:「知道了。」
她抬眸,原本迷茫無神的眼眸中再次染上一抹譏誚與犀利,長裙拖曳在地,拂過一地翠青綠草,伴著她的腳步如鳳尾般輕輕擺動。
顧天瑜踏進門,臉上同時帶起一抹淺淡笑意,望著此時正在品茶的顧知秋,淺笑道:「今兒什麼晚風,竟把丞相大人吹過來了。」
顧知秋放下茶盅,瓷杯與案幾相撞,發出悶悶一聲,旋即,他微微躬身,拱手道:「參加娘娘,娘娘千歲。」
「丞相不必多禮。」顧天瑜聲音淡淡道,旋即繞過他,坐回上首,杏眸一挑,櫻唇輕啟,接過喜兒遞上來的茶,譏誚道:「丞相近日裡氣色不錯,看來又有喜事要臨門了。」
顧知秋端著茶盅,然那杯茶一直未至唇邊,他將茶蓋拿起又蓋上,三番四次後,方抬眸,一張成熟穩重的面容上帶著幾分得意,身子挺直,他的目光坦蕩而挑釁般的迎視著顧天瑜,毫不猶豫道:「不錯。娘娘,我今日過來正是想告訴你,再過幾日,就是婧琪入宮的日子。」說至此,他頓了頓,抬眸觀察著顧天瑜的神色。
顧天瑜的手微微顫動一分,旋即她便恢復了平日的淡然,一邊輕輕吹著茶水,一邊悠悠道:「是麼?恭喜丞相終於得償所願,也希望妹妹早日由美人升為貴妃,最好能一舉奪得皇后之位,報了母仇,與丞相你執掌天下。」
她的聲音清冷異常,然聽來又沒有半分惱怒,顧知秋沉著臉望著她,四目相對,誰也看不清誰眼底究竟洶湧著怎樣的情緒,然後,顧知秋起身,拱手道:「謝娘娘吉言。」
顧天瑜不再說話,唇邊已微涼的茶終究被她苦澀的吞下。她淡淡點點頭,這時有丫鬟通報,晚膳早已備好,顧天瑜點點頭,顧知秋理了理衣袍,等著她邀自己一同用膳,誰知顧天瑜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望著他道:「時候不早了,丞相若沒什麼事情就回去吧,本宮還要用膳,晚了可就什麼都吃不下了。」
顧知秋冷眉輕蹙,他望著這個時時刻刻將他當做敵人的謫女,唇微微動了動,最終只是沉聲道:「既如此,老臣告退。」
「喜兒,送丞相大人離開。顧天瑜甚至沒有半分猶疑,說話間人已經出了外間,往膳房去了。
顧知秋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喜兒躬身站在那裡,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幾個丫鬟進來,將燈掌上,立時,有些昏黑的房間通透明亮,顧知秋這才發現自己站了許久,他轉身,望著朦朧夜色下的院落,眼中堆滿滄桑。
「大人,奴婢送您出去吧。」喜兒小聲斟酌道。
顧知秋擺擺手,冷聲道:「無妨,我認得回去的路。」說罷,他突然轉身,凌厲的眼眸掃在戰戰兢兢的喜兒臉上,喜兒立時縮了縮,不敢與之對視。
「倒是你,也該記得,你的主子是誰。」言畢,他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喜兒久久站在那裡,小小的身軀縮在一邊,很久後,才恍然回神,想起顧知秋的那句話,她便忍不住瑟縮,抬眸,卻看到顧天瑜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她,她忙道:「小姐,大人他離開了。」
顧天瑜輕輕「嗯」了一聲,蹙眉問道:「他剛剛跟你說了什麼?你怎麼嚇成這樣?」
喜兒忙搖搖頭道:「沒沒什麼。」
顧天瑜望著她慘白慌張的表情,心中越發疑惑,見她什麼也不肯多說,顧天瑜遂安撫道:「沒事就好,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要怕,記住,現在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知道麼?」
喜兒聽著這話,眼淚卻刷的簌簌落下來,她擦了擦眼淚,心中萬般酸楚,面上卻點點頭道:「嗯,謝謝小姐,喜兒記住了。」
「傻瓜,呵呵。」顧天瑜望著她那副呆呆的模樣,忍不住淺笑道。
她清麗的面容此時沉浸在燈光與月影的交替中,半邊明亮剔透若白玉,半邊黯淡斑駁若朦朧月光,此時一雙眼眸迷離含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方淺影,小巧的秀鼻下,兩瓣淺色的唇揚起一抹精緻的弧度,黑髮飛揚間,淺藍色長裙亦飄然若仙。
歐陽少衡站在外面,出神的看著此時的她,如此完美而又不戴上虛假面具的她,突然便生出了幾分親切感。原來,她還有這樣一面呢?不虛偽堅強,不固執輕佻,如此安靜而又溫柔的她。突然有些羨慕喜兒,雖只是她的丫鬟,卻能看到這樣的她。
顧天瑜的睫毛輕掃,下一瞬已經換上另一副表情,眼尾輕睨歐陽少衡一眼,淡淡道:「來了啊,進來吧。」
歐陽少衡點點頭,也不再寒暄,逕直走了進去。
丫鬟們規矩的出門去了,只剩下喜兒伴在顧天瑜的身邊。見四下無人,顧天瑜按住喜兒為她夾菜的手,輕聲道:「自入宮那日,你便沒有與我同桌而食過,今夜便一同用膳吧。」
喜兒忙搖搖頭道:「這可不行」可當看到顧天瑜的神情時,她又不忍心拒絕,這才坐了下來。顧天瑜滿意的笑了笑,執起精緻的雕花碧玉酒瓶,為三人親自倒了一杯酒,然後執起小巧的酒杯,突然有些神經質道:「為我們的相識,乾杯!」
喜兒和歐陽少衡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兩人沉默著執起酒杯,以不同的情緒一同陪顧天瑜演這一場戲,顧天瑜滿意一笑,笑意在琉璃燈下,碎了香醇的花彫。
這一夜,顧天瑜又在不知不覺中喝的酩酊大醉,到最後,桌子上的菜沒動幾分,倒是酒瓶倒了一地。顧天瑜趴在桌子上,不像上次那般多話,而是安靜的沉睡著,頰上兩抹桃紅,妖冶如花。
歐陽少衡舉著酒杯,臉上也微微染上幾分醉意,他單手撐頤,一雙溫潤的眸子此時柔柔落在顧天瑜的臉頰上,一隻手拈著酒杯,只覺得這杯酒還未喝下去,他已經完全醉了,醉於這女子姣好的容貌中,醉在她無論何時都不服輸的堅毅中。
喜兒在一旁怔怔望著歐陽少衡,從他的眼神中,她讀懂了一切,一時間,害怕如紫籐般由心中蔓延攀爬而出,她不敢出聲,不曾等他察覺,便低下了頭,眼底,一抹晶瑩在打著轉,如冬日的冰花一般。
這一夜,顧天瑜睡得很不安穩,但似睡似醒中,悠揚的笛聲傳入房中,似有魔力一般,引著她卸下所有悲傷,讓她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