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放手也是一種愛 文 / 孟婆
葉漓陪著小香靜靜地聆聽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談話，婦人穿著得體的白色筒裙，簡練優雅，手上還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打扮得漂亮可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甚是聰慧。
婦人和小女孩在一座墓碑前跪下，婦人燃了一炷香，又燒了一些冥幣，和小女孩一起叩了三個響頭。
葉漓拉著小香，也向墓碑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鞠躬。那個老太太，就是患了msa的教授，在兩年前已經吞安眠藥自盡。
「媽媽去世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很傷心。爸爸甚至還曾懷疑說，是不是應該堅持下去，讓媽媽繼續做治療，不應該讓她離開，他很想念媽媽，每天都來看媽媽，陪媽媽說說話，唱媽媽以前喜歡聽的歌，還給媽媽帶各種好吃的……」
婦人停頓片刻，又微笑道：「不過，後來我和哥哥，帶著爸爸去醫院看了一些其他mas病人的後期生活，生活無法自理，整天活在痛苦和煎熬中，即使病人想要安樂死，因為目前的情勢不允許，他們也只能掙扎著，等待著死神來臨的那一天。我想，相對來說，媽媽走得還算輕鬆，也沒有留下遺憾，她一生要強，就算離開，也是按照她自己選擇的方式。我們都尊重她的選擇，雖然她不在了，但我們一家人都還是會惦念她。永遠愛她。」
「你們就沒想過，也許她還願意活著，只是怕連累你們受罪嗎？」一直不說話的小香突然幽幽地開口了。
婦人微笑著站起身，打量了小香一眼，問葉漓道：「這位姑娘，就是你說的那位家裡有病人患了mas的朋友吧？」
葉漓點頭笑道：「是的，她也正在為這個問題而苦惱，所以我只能來帶她看看別的家屬是怎麼做的，太麻煩您了黃太太。」
黃太太笑笑，示意自己瞭解，轉而對小香道：「這個問題很難解釋清楚，我也無法從道德或者人倫上面給你一個標準的答案，不過我想說，每個人都很愛自己的親人，我們都想把自己愛的人留在身邊，可是，是不是只要留住她，無論用哪種辦法都行呢？哪怕這種辦法，並不是她本人所願意的？愛，也許不一定是自私地擁有，放手也是另一種愛，一種大愛，不以自己心裡愉悅為目的的愛。」
聽著這話，葉漓若有所悟，望向遠方的龍少華。
龍少華負手穿行在墓碑間，聽覺很好的他也聽到了這段話，一時間不禁有些迷惘。
放手，也是另一種愛嗎？不擇手段地把對方留在身邊，只是一種自私狹隘的愛？
他一扭頭，視線恰好與葉漓對接，兩人都在一瞬間讀懂了對方的想法。
葉漓朝他輕輕一笑，那溫柔而又堅定的眼神在告訴他，這只是我的選擇，我願意為你變成殭屍，我願意永遠留在你身邊，請不要為此而內疚或是矛盾。
猜透她的心意，龍少華淡淡一笑，心中很暖。但這卻絲毫不能讓他心裡的沉重好過一些，當了幾千年的殭屍，沒人能比他更清楚這份孤獨所帶來的絕望，他又有什麼資格把葉漓也拉下來陪他永墮地獄？
一隻黑色的野貓在一塊墓碑前靈敏地跳躍著，黑貓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當龍少華看見那黑貓時，頓時一怔。
黑貓望著他，甩了甩貓尾，一躍而跳向遠方，一個瞬間消失不見。
龍少華瞇起眼睛，望一眼那墓碑，上面是一個清秀的少女，叫程琳，看日期，才死了不過七天。
龍少華神色凝重起來，快步走回到葉漓身邊。
聽著婦人的一席話，小香思索很久之後，忽然彎腰，問小女孩道：「小妹妹，你想不想你奶奶呀？」
小女孩點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認真地說：「想。可是媽媽說，奶奶在天堂過著很好的生活，天堂裡沒有疾病，奶奶也不會痛苦。奶奶也在天堂看著我，盼著我快快樂樂地長大呢。」
黃太太聞言，慈愛地笑著，母女倆緊緊地牽著手，滿含笑意地看著葉漓三人。
看著這畫面，葉漓心中感慨，血肉親情，永遠是世人難以割捨的緣分。而自己的爸爸媽媽，卻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測。
如果自己以後當媽媽，一定會是個好媽媽，絕不會丟下孩子不聞不問，葉漓想。
告別了黃太太母女，龍少華才驅車帶著小香、葉漓去白野醫院。
一路上，小香都沉默不語，葉漓知她心中難過，也沒說話。
到了醫院門口，葉漓終於是忍不住對小香道：「小香，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能理解你，相信你奶奶也會知道你的心意。」
「謝謝。」兩個字低沉而微弱，但葉漓已是滿足，小香對她總算不那麼冷冰冰的了。
走進醫院，葉漓便見到許多身穿黑色西裝的人，個個表情陰沉地來來往往，手中一副沉重的鐵鏈子，也不知道是幹嘛。
但再瞧瞧別人，好像只有她自己能看見那些人？葉漓轉頭看向龍少華，卻見龍少華也朝其中一個人點頭微笑。而小香卻穿過那人的身體逕自往前走。
這是怎麼回事？葉漓驚訝得合不攏嘴。
到了一間病房門口，小香駐足不前，葉漓見狀，便幫她推開了門。
病房裡，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臉上插著呼吸器，手臂上插著數不清的各種輸液器導尿管等，老太太微弱地呼吸著，渾濁的眼睛裡看不見光芒，如果不是旁邊的心電儀有數據，簡直以為已經死了。
護士在一旁麻木地為老太太換上維持生命的營養鹽，便轉身漠然地離開。
隔壁病床也躺著一個老太太，旁邊坐著一個護工正在看電視，不時樂得哈哈大笑。聽著那老太太喘息著說要翻身，護工嘀咕了一聲，便罵罵咧咧地起身，十分粗魯地將老太太翻了個身，老太太疼得又是一陣哎喲哎喲痛叫，護工卻恍若未聞，繼續看電視。
小香看著這一幕，眼淚唰地滾落下來，一個衝動就要上前，手臂卻被人用力拉住。
身後，龍少華警告地盯著她，道：「記住你的承諾，不要亂來！」
「那是你奶奶嗎？」葉漓輕聲問道。
小香搖搖頭，走到第一張病床前，輕聲喚道：「奶奶，我是小香，我來看你了。」
老人渾濁的眼球似乎動了一下，但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許她想有動作卻動不了，也不能開口說話，這使老人的表情看上去更痛苦幾分。
「奶奶，你看看我，我是你的乖孫女小香啊，你不認得我了嗎，奶奶？」
龍少華弟弟歎息一聲，走上前去，將一道黑色力量迅速注入老人的腦海中，緊接著拉起小香的手，覆在老人額頭上。
「她不能說話，我也只能幫你讀取她大腦裡的深層意識，你可以直接用意念和她溝通。我們在外面等你，記住，別衝動，有什麼事要跟師父溝通。」
龍少華說完，便帶著葉漓離開了病房，將安靜留給了小香。
站在走廊上，葉漓不忍道：「人到了這個地步，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龍少華不贊同：「天地萬物，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終，生命也一樣。如果人都不會老不會死，那生命裡的痛苦也將無限期的延長下去，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可是上蒼給了人類生命，卻又只有短短幾十年，實在太可惜，有誰不珍惜生命，不想健健康康的多活幾十年？」
「正因為有期限，所以生命才更值得珍惜。永無止盡的生命，帶給人的只有無盡的孤獨和痛苦。」
葉漓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牽起他的手，她沒說什麼，只是在心中暗暗發誓，少華，以後你不會再孤獨了，因為你有我。
「嗨，美女你好！」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走過葉漓面前，衝她擺手問好。
葉漓回以一笑，擺了擺手，走廊裡的其他人見狀，卻像看怪物似的瞅著她。
葉漓轉身問龍少華：「他們都怎麼了？」
龍少華摸上了她手上的綠玉戒指，思索道：「也許是戒指的通靈力量作用，導致你現在也能看到死神了，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葉漓怕他心中愧疚，忙道：「這不是你的錯，我從小就能看見，只是以前需要運起精神，全神貫注地才能看到，現在更容易了一些而已。你說他們是死神？」
龍少華以眼神示意那些來來往往的黑衣人，道：「他們手中的鎖鏈，就是死神的勾魂鎖。在醫院裡等著，一旦有人死了，立刻用勾魂鎖勾走生魂，然後帶去鬼門關，離開陽間。」
「哇，沒想到傳說都是真的！」葉漓驚得睜大了眼，不知是從小就見慣了，還是身邊有龍少華在，她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可是為什麼死神都穿西裝打領帶？死神不應該是黑白無常，伸著長長的舌頭，穿長袍馬褂嗎？」
一名黑衣人走過葉漓身邊，聞言又頓下腳步，道：「小姐，時代不同了，地府也要與時俱進呀。生魂看見我們穿著古代的長袍馬褂來勾魂，像什麼樣子，是不是？」
黑衣人的臉幾乎貼在葉漓的臉上，葉漓瞪著他，道：「你還能聽見我們講話？」
黑衣人攤了攤手，朝龍少華道：「皇上，這位小姐好像有點傻呀！」
葉漓一臉莫名地望著龍少華。
龍少華黑了臉，道：「大司馬，說過無數次了，我如今已經不是皇上。」
「微臣也不是大司馬，而是地府死神。」黑衣人不卑不亢地說。
葉漓的嘴巴已經能塞得下一枚雞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