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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0章 夙仇 胎落 文 / 南宮千黎

    無垠領命退下,著人集結瑤華宮上下所有人等,嚴苛查問。他則悄然離開瑤華宮,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趕往熙榮宮。

    伊浵淒厲的慘叫將阿斯蘭拉到床邊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胎兒在拚命的掙扎,在求生,在向他求救,那股強大的牽引之力,就像是一隻手,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沒有勇氣看床上正劇痛掙扎的伊浵。

    「阿斯蘭,我怎麼了?孩子……我的孩子到底怎麼了……救我,我的肚子好痛……」

    胎兒似乎在她的腹中處於極度狂躁,她的腰身順應著胎兒掙扎的力道,一會兒搖晃,一會兒向上拱起,一會兒又落下……

    她面色蒼白,額上冷汗如豆,但是,裙擺上,卻詭異地並沒有血液流出來。

    阿斯蘭看得膽戰心驚,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胎兒有他的骨血,有皇族強大而精純的力量,再這樣掙扎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他最怕的是,胎兒會衝破伊浵的肚皮。

    他一時間腦海空白,只感覺到太陽穴處的動脈在突突地跳,卻猜不到到底誰才是兇手,太后,古麗婭,柔妃,婉妃,那些貴嬪,昭儀,都有可能。

    他也不敢再猜測這毒藥的後果,強烈的絕望讓他透不過氣,這是在看到父王身首異處時的絕望,他不禁後悔讓伊浵來到身邊,他本該一個人承受宮闈爭鬥與所有凶險,伊浵如此脆弱,如此無辜,如何再繼續承受?

    「陸安,怎麼樣?」

    「陛下,微臣從脈象可推斷,這種毒極其陰柔,雖然對娘娘的身體損害不大,胎兒卻難保。」陸安拉著衣袖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不過,這毒雖然罕見,微臣年輕時跟隨先帝左右,倒是曾經聽聞過。」

    「可有解?」

    「有,只是……」陸安跪趴在地上,壓低聲音,「陛下,微臣懇請私下對陛下說,這件事,娘娘還是不要聽到的好。」

    此時的伊浵,只感到身體正在被劇痛撕扯,她壓根兒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她只想了結這無止境的痛苦。

    誰能來結束她的痛苦?把她打暈也好,她不要這樣清醒的感知這一切。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到阿斯蘭熟悉的臉靠近,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吻印在額頭上,卻也清楚的感覺到,他寬大的手,強硬地覆在她的腹部上,精準地扼住了正在掙扎的胎兒。

    他到底要做什麼?伊浵恐懼地瞪大眼睛,努力地從他墨綠眼睛裡尋求一個答案,卻只什麼都尋不到。

    「阿斯蘭,你要做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說話……你到底要做什麼?」她能感覺到,孩子會被他那樣按死。

    她抓住他的手腕,想把那隻大手移開,卻猛然感覺到他手臂一震,然後,強大而滾燙的力量猝然灌入她的體內。

    她甚至還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體內的小生命便停止了掙扎,她拚命搜尋腹中的動靜,卻什麼都尋不到……身體空了,心,也被掏空了。

    熙榮宮,內殿,無垠對端坐在鳳椅上的女人怒聲咆哮,「把解藥拿來!」

    太后端詳著自己尖利鮮紅的指甲,冷傲慵懶地開口,「你說什麼?哀家實在不明白。」

    無垠憎惡盯著她,憤然將那支步搖簪擲出去,太后警覺一閃,步搖貼著她的脖頸釘在了鳳椅精緻的雕花椅背上,步搖上的三串紫紅的名貴珍珠輕輕晃動著,冷煞地光華搖曳。

    「馬上把解藥拿來!」無垠脖子上青筋暴徒,雙眸瑩綠。

    太后不可置信地轉頭,冷視了眼椅背上的步搖簪,「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的?你竟然為了那個庶女出身的人類的賤丫頭,要殺你的親生母親?」

    無垠無奈,他太瞭解這個狠絕的女人,她遇強則強,再這樣對峙下去,伊浵恐怕凶多吉少。

    他只得收斂怒火,跪下來懇求,「為了你的仇恨,已經死了太多人,伊浵如此無辜,被你說的如此低賤,你又何必再多添她這低賤的一個?」

    太后咬牙切齒地森冷俯視著他,眸光轉而又含笑,卻是嘲諷的冷笑,「哼哼,你怎麼斷定是哀家給她下的毒?你怎麼斷定毒是來自哀家給你的髮簪?」

    無垠仍是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他就是篤定,這毒是她下的。「這不正是多年前你中的毒麼?」

    「既然你都知道了,事情也好辦。你就跪死在這裡吧!哀家不過是幫你把那個賤種除掉,值得如此大驚小怪嗎?你的穆伊浵死不了。」

    「要除掉那個孩子,讓她摔一跤就可以,何必讓她如此痛苦?」此時他腦子裡還縈繞著伊浵的慘叫,那叫聲,讓他心尖震顫,彷彿被毒蛇咬到。

    他認識伊浵這麼久,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明媚的笑。

    初見時,她就對穆項忠信誓旦旦的說,要嫁給他這個做貼身護衛的男人。那一刻,她略帶倔強地大膽迎視他的視線,彷彿不知道什麼叫害羞,不知道什麼叫畏懼,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有別,她笑的潔淨出塵,他從沒有見到過那樣率真單純的笑,彷彿能淨化天下所有的污垢。

    如非職責所在,他幾乎忍不住答應。

    當看到她在鳳倫身邊經歷掙扎,他會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他娶了她,境況會不會不同?他會不會給她幸福?

    但他卻又心如明鏡,他有個如此可怕如厲鬼的母親,此生,他都不可能會幸福,與所愛的女子在一起,也是奢望。

    「兒子,你會明白哀家的苦心的。不過,你如此大逆不道,卻著實該罰。」

    無垠心灰意冷,彷彿一尊雕塑,跪在她腳下,低著頭,不發一言。

    「來人,把少主拖去密室,讓他好好記住,背叛哀家的滋味兒!」

    「不必,我自己進去。」他慢慢地站起身,看向面前女人幽黑不見底的瞳仁,「你這樣做,不過是在告訴我,你有多麼憎恨那兩個已經死去的人,他們永遠解脫了,你,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太后赫然失控抓狂,她錦袍下的手卡卡作響化為巨大的狼爪,猛然揮向愛子的臉頰。

    無垠不躲不閃,頎長壯碩的身體橫飛起來,撞在了內殿的石柱上,又狼狽地墜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太后鄙夷怒視著他,如看一堆髒東西,猙獰嘶吼,「滾!滾出去——沒有我的召見,不准再出現在我面前!」

    無垠掙扎著站起身,被打出的內傷瞬間又恢復,唇角的血液也緩緩滲入肌膚,尋不到絲毫血漬。英俊的臉頰上,三道深可見骨的傷,肌膚還在滋長……

    他退出內殿之後,聽到身後傳來轟然的摔砸和暴怒的嘶吼,那聲音,是他自幼就時常聽到的,雖然已經見怪不怪,卻還是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瑤華宮上下人心惶惶,就連從宮殿前花草上飛過的蝴蝶,也不敢發出半分聲響。

    艷紅的血水在精緻的白瓷盆內,觸目驚心,一盆一盆,從殿內端出來……

    那些血,讓站在宮廊下的阿斯蘭恍惚懷疑,伊浵是否還活著。

    他彷徨徘徊,恐懼地不敢再回去殿中,他怕看到多年前看到的那一幕——躺在地上的絕美女屍,黑色的血在她身下的地毯上淌開……

    他按住額角,聽到無垠的腳步聲,轉而便放下手去,又恢復威嚴冷酷的的帝王威儀。

    「陛下。」無垠跪下。

    「起來說話。」

    「已經查到,毒的名字叫『骨肉分離』,太后在很多年前,懷有身孕時,也曾經中過這毒。那時,先帝擔心太后背後的多蒙家族權勢過重,便借此毒將太后的胎兒打掉,並從此不再臨幸她。」

    無垠面無表情地淡然敘說著很多年前的事,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事,卻偏偏,這報復的痛卻加諸在他,阿斯蘭和伊浵身上。

    見阿斯蘭神情怔然,半晌沒有反應,他判斷出,他已然知曉這毒的厲害之處。

    進出殿內的宮女也都不見了人影,無垠不禁擔心,「陛下,貴妃娘娘……她怎麼樣了?」

    「不知道。」阿斯蘭不敢回頭去看殿門內的情景。

    是因為他,是因為父皇當年的一個決定,伊浵才遭此劫數,他愧對她!

    若她此時留在鳳倫身邊,已經是五鳳王朝萬民尊崇的皇后。

    他的手顫抖地不聽使喚,勉強從懷中取出藥瓶,「無垠,你進去,把這瓶藥餵給她。」

    無垠黯然俯首,「此時,貴妃娘娘最想見的人該是陛下。」

    阿斯蘭自嘲絕望地苦笑,「她一定……不想再見到我。」

    伊浵睜開乾枯空洞的雙眸,腦子裡是她失去意識前的一幕,她最愛的男人吻著她的額頭,溫柔安撫著她,親手摧毀了她腹中奮力求生的孩子……

    她猶記得,昨晚在天台花房裡看到的一幕,德格希宮殿——他說她想念他時,就可以看到他在那座宮殿裡——但是,她卻看到,他與身穿明麗桃紅色錦袍的柔妃在一起,他們踏著月色並肩而行,兩人有說有笑,柔妃不時依進他懷中嗔笑,那彷彿一場無聲的電影,諷刺著她的癡情。

    有那麼一瞬,他朝花房的方向眺望,她蹲下來,躲在他為她精心佈置的蘭花叢中,鼻息間花香縈繞,她卻還是淚流滿面。

    然後,她強迫自己忙於照料那些花,累得不敢停下來,最後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便躺在了長凳上。

    為什麼那支紫紅珍珠步搖簪,會出現在她手裡?這座皇宮內,有權利抱著她穿堂過室來到床榻上的,除了他這九五至尊,怎麼可能有別人?

    「伊浵?」

    聽到這聲音,伊浵眨了下眼睛,木然轉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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