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同心蠱(中) 文 / 柒少·Mx
遠處隱隱看到了一抹紅,曼珠沙華般綻放在山野裡。我驚喜的正要上前,一縷青白的光芒透過林葉盤旋而上,落在枝頭蕭索的盤旋。尖銳的貓叫聲遠遠聽起來彷彿絕望而悲憤的嘶吼,兩隻貓的影子在眼前飛快的一閃而過,從貓咪嬌小的身體裡隱約浮現出兩個人的影像,是個還算年輕的女人和一個頂多一兩歲的女孩。女鬼呲牙尖叫著,從貓靈眼中透出凶狠的綠色光芒,她緊護著身後的孩子,像是一隻發了瘋的母獸,向著諾璃猛衝而上。
「磐石不動,七星歸位——」兩張符咒從諾璃指縫間飛射出來,鎮屍符恰巧落在眉心,一道紅光閃過,兩隻厲鬼身子一震筆挺立在了原地,眼看諾璃又要丟出一張符紙,「慢!」我連忙大叫。諾璃驚訝的抬頭:「你怎麼也來了?」她的語氣不冷不熱,甚至帶著些嘲諷,卻又莫名有些欣喜。「不好意思,剛出了點兒事兒,耽擱了不少時間。」我撓撓頭趕緊緩和緩和氣氛。我抬頭看著眼前那對母子鬼,小鬼緊靠在女鬼身邊,一副天真膽怯的模樣,不由讓我想起先前將我引到村中祠堂的那隻貓靈嬌小可愛的模樣。眼前這對母子雖成了厲鬼,卻是被人陷害,既然已是陰魂,這麼多年流落在陽間,必然已經夠苦,若是讓他們就這麼魂飛煙滅,未免太沒人道。
你倒是甭說,這湘西的確是人傑地靈,鎮屍術這玩意兒倒也真是有用,若不是諾璃讓兩隻厲鬼平心靜下,我恐怕就根本沒法將他們超度。我點了香燭,往天地間撒了些紙錢,我找出把黃符寄放在咱這兒的桃木劍,得,哥最早那可是打著要當師傅的主意,決心帶著仨徒弟闖天下的,這會兒好,這驅鬼降妖得咱自個兒來就算了,這丫的就連背行李的都是哥!
我抿著嘴想了片刻,這些個日子光記著為民除害了,這學雷鋒做好事兒的事兒,咱這不好久沒干了麼……那些個符啊咒啊的,背著怪拗口的,咱這不得好好想想嘛!我琢磨了半宿,我往包裡頭狠狠搗鼓了一陣,我在那最底下可算找著了一小破本兒,嘿,一百問,這玩意兒可是咱的啟蒙教材,那丫的將來肯定得升值,咱可得好好珍藏著!我翻了兩頁趕緊的一瞅,我將桃木劍一揮,手裡結印大聲念道:「偉哉大道君,常普無量功,舟楫生死海,濟度超羅酆,罪對不復遇,福報與冥通,用神安可測,贊之焉能窮。」
席地捲起一陣陰風,漫天飛揚的黃紙,「嘩」的一聲燃燒起來。火星飛花般跳動著,如同星光般璀璨,落在女鬼和她身旁孩子破舊的衣物上,絲縷白煙順著週身盤旋而起,火光漸漸散去,兩隻鬼化成一縷白煙,消散在婆娑的林葉盡頭。
「這下就好了。」我又燒了一小摞紙錢,誠心誠意的拜了三拜。我抬起頭來笑盈盈的看諾璃,諾璃撇過頭,也跟著輕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向來麻煩。」「話說,你找到那個術人了嗎?」我問,「還沒有。」諾璃咬了咬嘴唇,「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的。」我回答著突然一激靈,我忙問諾璃:「對了,那成了活屍的女人呢?」「不知道。」諾璃皺起眉:「我的確是循著那女人的屍氣追上來的,可進了林子滿林子都是貓屍,根本分辨不出來,剛才又碰上了那兩隻厲鬼,糾纏了半天,你不也看見了嗎?活屍雖不如飛僵旱魃,但過了這麼久,這會兒肯定也已經跑遠了。」
「得趕緊把那丫找出來。」你看哪,她老公還在村兒裡,那大姐這會兒是不知上哪兒溜躂去了,可要哪天想家了,再回村裡就麻煩了,就算她不傷人,嚇壞了小朋友也不好嘛。我說著向諾璃轉過身,我渾身猛地一震,滿身的血液都快倒流到了腦門兒,好傢伙,你這也太戀家了吧,這出門還沒倆小時,丫的就又回來了!
女人呆滯的臉孔在諾璃紅色的外衣後襯托的格外醒目,隱約的屍臭瀰漫在鼻息裡,她的臉龐上慢慢浮現出猙獰,我心裡不由一緊,殭屍嗜血,活屍同殭屍雖有不同,但到底還是一類。眼看女人搖搖晃晃,一口稀疏黯淡的獠牙就要湊到諾璃脖頸上,我不顧三七二十一猛地衝了過去,我一把攬住諾璃猛地向地上撲倒下去,「你……?!」飛散的長髮遮擋著視線,隱約的彼岸花香,唇角泛起一絲溫軟濕潤,也同花瓣一樣的馨香誘人。我心口一悸身上不由自主一陣發熱,身下諾璃眼中的驚愕與慌張,卻偏偏如春水暈色般,美得驚人,溫軟到誘人。
一聲尖銳的槍響,我嚇的連忙跳起身,我匆忙一回頭。槍子呼嘯而過正中在女人心口,子彈強大的力度讓女人直直退後了好幾丈。女人的臉色更加猙獰難看,死灰的皮膚映出細微的烏紅,我匆忙的往兜裡掏紙符,指尖卻顫顫抖抖的將黃紙掉了一地,女人向著我倆猛撲過來,我蹲下身忙亂的撿著符紙頭腦一片空白,眼看活屍已經撲到了眼前,「快躲開!」諾璃一聲尖叫,撲面而來的焦臭,活屍身上冒起火光,越燒越旺,我傻傻看著,腳下一軟坐在地上,一張烏黑的符紙同焦黑的屍首一起掉落在地上,黑色的紙張上紅色的文字扭曲的模樣如同蟲蟻,隱約似乎還在蠕動。我慌忙往兜裡又是一陣亂摸,銅片在余留的火光裡閃耀出光芒。透過滾滾的煙霧,遠遠閃過一個人影,一身苗疆的銀飾亮到晃眼。我抓起地上的符咒,爬起身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追上那個用符的術人,找到她,或許就能解開密文!我踉蹌的衝上去,走了不出三五步,心口突然一陣絞痛,好像被千萬隻蛇蟲啃食般,我一個撲稜跪在地上,額頭冷汗汩汩而下,我死死咬著牙關:「怎……怎麼回事?」
眼前晃晃蕩蕩,煙霧彷彿越來越濃,人影被掩埋,越來越遠,我跌跌撞撞起身,但每向前一步,刺痛的感覺都越發明顯。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撲面而來的漆黑,遠處那一抹光芒在眼前散亂開來,終於消失到無隱無蹤。
……
「醒醒。高富帥!」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微涼的空氣灌進鼻息裡讓人神智清楚了不少。睜開眼的瞬間,匆忙抬起手,陽光刺目,才發覺秋色已盡沒落,樹梢林葉所剩無幾,一片空空蕩蕩,只看得到懸著的具具乾枯淒涼的貓屍。秋風拂過,吹落一片紅葉,染紅了半邊青天。
紅葉落在肩頭,胸口的疼痛已經減緩了不少,或不如說已經全然好了。「你們剛才怎麼了?」張煜坐在一邊,他轉過頭一臉不解的看著我。「我們?」我一愣,「還有她。」張煜目光朝我身邊撇了撇,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我這才發現,諾璃就倚在身邊,垂落的髮梢微微遮住了她緊閉著眸,她的眉梢微微鎖起,落在一片陰影裡,她的神情像是睡著前遭受了什麼十分痛苦的事情。
我傻傻看著,聽張煜的意思,難道是諾璃和我剛才一樣?我微微垂下頭,諾璃那張痛苦的臉頰更清晰的映進眼裡,先前那種心口如被尖牙撕裂般痛不欲生的刺痛感覺一瞬間在記憶裡再次浮現出來,我全身不由一陣發涼,我連忙移開了目光。我的目光不經意的落向諾璃右手的寸口上,一分鮮紅引起了我注意,同四周的落葉混成一色。
「這是?」兩個並排的細小的傷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咬傷,傷口模樣很深,四周皮膚泛出鮮紅,看上去似乎方才受的傷,,可卻並沒有一絲一點溢出的血漬。
「是蠱……」諾璃輕微的聲音響起,「你沒事吧!」我一個激靈,諾璃慢慢的支起身,「看你自己的左手。」她望向我,神情是我從沒見過的虛弱。彎曲的突起,從寸口開始,幾乎盤繞滿了我的整個手腕,我輕輕觸碰了一下,我的手頓時愣在了原地,我看向諾璃,驚愕、恐慌,那種感覺是我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皮膚下那團細長隆起東西它在被觸碰的瞬間,竟然在蠕動,那玩意兒……是活物!
「這是……什麼蠱?」我緊張不安的問諾璃,像是在她的眼神裡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苗疆蠱術同道家術法一樣,自有千萬種變化。只是我們至今用的法術多是對鬼怪妖邪,而蠱毒則更多是對人。既然道法能超度亡靈,也能讓亡魂魄散,蠱毒自然也是一樣,或只是帶來些小病小災,並不真正傷人性命,但傳說之中,舊時宮斗情殺,用蠱毒讓人不覺暴斃的故事例子卻更是數不勝數。
諾璃靜靜看著我的手腕,不知為何突然一聲輕笑,她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分紅暈來,混在落葉朝霞的淡紅裡,她的聲音輕柔溫和:「會用這蠱的,想必是個年輕蠱娘吧。」她捋了捋額角的髮絲抬起頭凝望著天際:「這蠱,俗稱情蠱,是用五步蛇做的蠱,是幾乎每個湘西蠱娘都會下的蠱。它還有個名字,叫做同心蠱,是湘西蠱娘常常會給情郎下的蠱,下蠱之時,相愛兩人的性命就連做了一線,只有同心合一,才能活下去,不然只要相距區區五步之遙,中蠱的兩人就會感覺心如蛇咬,久之便會雙雙斃命。這麼做固然有些專橫,可是……」諾璃的話突然停住了,她的聲音莫名帶起幾分顫抖,陽光耀眼灑在臉上,映出一抹晶瑩劃過臉頰,飛花般的碎落在地上滿地的紅葉裡。
她頓時轉過頭,她站起身:「同心蠱下蠱不難,但想解蠱,卻只有下蠱的術人才能解開,正如同心鎖,只有擁有鑰匙的人才能打開。」她歎口氣:「看來,我們不得不先去找那位蠱娘了。」「嗯,我剛才的確隱約看到個人影。」我點頭答應著望向之前那苗族姑娘消失的方向,那人想必就是下蠱的人,可說來奇怪,為什麼偏偏會對和諾璃……這樣兩個幾乎陌路的男女下這樣一樁生死相隨的情蠱,我看著滿天紅葉,無奈劃出一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