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塵埃歸去 文 / 一滴世界
「什麼力量?居然可以使天蓬的三百萬大軍全部陣亡?」金蟬子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他也感覺到了此事的不同尋常。
此時捲簾已經是危在旦夕,他已經沒有力氣向金蟬子敘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在天蓬和他之間的種種,從互相的猜忌仇恨到後來的相知相惜,從開始艱難的勝利到後來莫名的一敗塗地,命運像是一條莫名奇妙的繩子,將他的一切緊緊束縛,他用盡了最後的努力,卻還是沒有最終擺脫它的殘酷糾結,
他的眼神已經是越來越暗淡,他的意識模糊且漂移,他想起他寂寞而又孤獨的童年,曾有一個可愛單純的小女孩從來不嫌棄他被卑微與恥辱的身世,日日與他玩耍,那是他這一生中最為溫暖的日子,也是他離光明最近的時刻。
為什麼放棄了呢?他恍恍惚惚地笑了,他想他是沒有資格靠近她的,他的人生注定孤獨且黑暗,於是在稍微長大以後,漸漸的奔赴了不同的人生,他從不想,或者準確的說應該是不敢去打問她的任何消息,如此,斷了音訊。
而現在恍惚間,他似是又看到了她清澈的眼神和可愛的身影,他懷疑那是自己的幻覺,他想想自己這即將結束的一生,開始時是在別人的打罵與侮辱下苟且偷生,忍耐著不知何時方能結束的茫茫厄運,後來是一場陷害和災難卻也是使他的生命出現了轉機。
他的眉毛忽然間又是痛苦的糾結,猛然間又咳出了一口血,他已經分不清這苦痛到底是來源於身體還是那自己不敢正視的內心。
茫茫無間道,給他自己的人生帶來更大的傷害,也是他費盡全力都再也無法抹去的污點,他不過就是為了擺脫那受人歧視的身份和地位。
是為了世人都渴望獲得的榮華嗎?他想起自己那個可憐又可恨的同伴,輕輕搖頭,他和他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此時終於可以捫心叩問自己的靈魂,也許,像他這樣在極度自卑和自傲中苦苦糾結的人,所追求的不過也就是別人的尊重和認可而已。
他在心中悲歎自己,用了不止千年的光陰,在傲天的龍宮,在西行的遙塗,卻是使自己連人格都被人懷疑,與當初自己最執著的夢想走了走了一條南轅北轍的道路。
「捲簾,捲簾!」為什麼耳邊總是似乎傳來這樣沉痛的呼喊,捲簾此時的眼睛已經是有些睜不開了。是自己的幻覺吧,這樣帶著急切關懷的聲音,似乎有著遙遠的熟悉。
他想起自己的師兄天蓬,也許只有他還會這樣真心的關心自己吧!雖然自己曾經給過他無盡的背叛和痛苦,可是……
他的神色忽然有了一絲亮色,內心裡又是湧上了不可言傳的豪情,和天蓬並肩作戰的這段日子,他終於重新領略了人生,尊嚴,情意。
「師兄,師兄!」他掙扎著喃喃叫,玉兔此時跪在他身邊已經是泣不成聲,金蟬子此時也是心有不忍,於是湊上前去,低聲說道:「捲簾,你莫要傷心,天蓬雖然死了,卻是心甘情願地和嫦娥死在了一起,他們,將會和他們的愛情一樣永生。」
「哦!」捲簾此時的神志稍稍清晰,心中明白金蟬子早已告訴過自己師兄已被烈火燒死的事情,當下,又是一陣焦急湧上心頭。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用盡了全身殘餘的力氣,掙扎著坐起身來:「你是金蟬子?」金蟬子也知他此時已經意識模糊,於是慌忙上前扶住身體搖搖晃晃且不斷顫抖的他。
金蟬子說道:「是,我是你的師兄和師父合二為一後的金蟬子的重生。」「那你一定有很高的武力修為了!」捲簾此時想到自己的師兄悟空和師父玄奘都不是一般俗人,那他們的結合豈不是更加不可小覷。
此時,捲簾已經沒有氣力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斷斷續續的艱難的說著,又喘了半天的氣說道:「你一定要給天蓬報仇,殺掉玉帝……救出殘餘的天河軍……」
捲簾緊緊握住了金蟬子的手,其間所傳遞的強烈的祈求讓人無法拒絕。
金蟬子於是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說道:「你放心吧,我答應你!」那金蟬子本是善良心軟的人,見此哀情本就已經悲慟不已,再加上與那捲簾又有多年西行的情意,更何況除掉玉帝,對他來說本就是計劃之中的事情,以他現在的功力和修為來說,也絕不是什麼難事。
當下便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捲簾可以完全放心,
捲簾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心中忽然變得安然,他剛剛還在為這場戰役的失敗耿耿於懷,覺得在這快要成功的關頭上失敗實在是令人痛苦不已,但是越來越近的死亡的逼近讓他逐漸看輕了這件事。
他突然覺得,這場戰役即使是停在了這裡也未嘗不好,即使他們真的可以找到玉帝,繼而統治整個天宮,他就真的實現自己的夢想,得到自己所苦苦追尋的尊嚴了嗎?
一定會有許多人向往常對待玉帝那樣對他們頂膜朝拜,但是又有幾人
是出於真心呢?那些人便如同他的同伴,將那些虛假的言語和行動化作自己高昇的籌碼。
捲簾在心中苦笑,久而久之,自己也許便成了另一個玉帝了吧?昏庸無道,卻還認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而現在自己,雖然看似悲慘,卻已經是擁有了很多,比如,師兄天蓬真摯的情誼,比如,哪吒將生的機會留給自己,他卻用生命去冒險,也許他生命中苦苦追求的理想不過就是這份互愛的尊重和溫暖而已。
「我這一生也算是值了!」捲簾含糊不清地說道,只是這樣想時,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心中最深處的那個角落空蕩蕩的,莫名的不安和疼痛。
身邊的玉兔和金蟬子都沒有聽清楚,他們也無法體會和領悟捲簾此時複雜的心情,正如他們無法真正瞭解捲簾複雜的人生一樣。
「捲簾,捲簾!你再睜眼看看我好嗎?」玉兔的心中針扎一般痛,這麼多年的思念,這麼多年的等待,她心中因為有著希望,所以即使是在清冷的廣寒宮裡也是甘之如飴,卻不曾想到的是,自己苦苦盼望的相見,居然是一場更為慘痛的離別。
這聲音再一次喚起捲簾那即將沉睡的神經,「是她,真的是她!」捲簾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記起在沉重的勞役下,她偷偷為他弄來的糕點,當時他們都還年幼,同時侍奉在王母娘娘的門下,他清晰地記得,那得路不正的食物為他所帶來的快樂和心中滿滿的慰藉。
他記得她孤寂時她的笑語,在每個工作結束後的夜間,她不曾刻意地去安慰他,只是絮絮叨叨地訴說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那從眉宇間揚溢出的真切的快樂與憂愁曾經深切的感染了他空蕩的內心。
他也記得她離去時默默地背影,欲語還休,他根本記不曾打問她要被派去哪裡,過怎樣的生活。他把所有的關心和疑問都埋在了心底,深深掩藏在自卑之下,是的,當時的他實在沒有勇氣去靠近她。
天真善良活潑的她,與他而言是更加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即使那種溫暖直接擊中他靈魂的最深處,他卻是更加的自卑,只覺靠得太近便成了打擾。
此時此刻,他腦中竟是一片澄明,原來自己所苦苦追尋的夢想,竟也有一部分是為她而生的,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一個不希望能為自己所深愛的人撐起一片天的,而不只是僅僅渴望得到來自她的關心和安慰。
對於本性倔強自尊心又極強的捲簾來說,這種渴望就更加的強烈。即使這麼多年來,他不斷強迫自己去忘記她,然後覺得自己就真的已經忘記了她。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玉兔只是不斷的哭泣,事實上她不知道她心中的絕望該用怎樣的方式來發洩,於是只有哭泣。
眼淚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捲簾的手上和身上,和著捲簾那鮮紅的,也是不斷流淌出來的血,氣氛分外的哀傷,已經令生性善良的金蟬子不忍再看。
捲簾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嗓音裡似乎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麼,玉兔凝神傾聽,似是在喊她的名字,又似是在唱昔日她常哼給他的歌謠。
總之捲簾臉上的笑容是越來越深,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生命的追求和意義。心中溫暖,覺得此生雖然有過錯誤和曲折,卻真真是沒有白白來過。
如捲簾一樣,他閉上了雙眼,卻是滿意的,神色間沒有了悲痛和蒼涼。
金蟬子眼見自己身邊的戰友,一個又一個的離去,內心不禁悲歎。但他畢竟是見慣了死亡的人,當下雙手合十,說聲:「阿彌陀佛!」很快就從剛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胸中重又燃起了熊熊的鬥志。
玉兔卻趴在那裡,幾乎哭斷了氣,她本是天真爛漫之人,極端的單純和善良,多年前,自己只是一個在凡間偏僻又荒涼的山洞裡苦苦修煉的小妖。碰巧有一次王母從此路過,見她聰明機靈,便把她領上了天宮,供她閒暇時取樂,解悶。
便是從那時開始,她看見了那個眉目清秀,但是似乎有著很深的仇恨和憂鬱的少年。
他和她周圍所看見的人都不一樣,覺不似他們那般庸庸碌碌,或溜鬚拍馬,或無所事事,得過且過,她直覺他是有著沖天的抱負的的,但是命運卻是比成人更加坎坷了些。
那時她的年紀尚小,只是直覺的想去安慰他,想去逗他開心,直到有一天,她已經被派到廣寒宮去照顧嫦娥,她才突然驚覺,那個倔強愛惱得少年的影子已經無處不在,在她懵懂的心裡生根發芽。
生性活潑的她也學著婉轉的去問,只是當時的捲簾執行的是天庭間諜的工作,一般的閒雜人等自是無從得知。後來廣寒宮又被陰險的玉帝用寒光罩給封鎖住,她陪著嫦娥幾乎是與世隔絕,捲簾的消息更是無從得知。
卻是從那清冷的宮殿和嫦娥的哀愁中學會了相思。
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在這些清幽的幾乎有些孤寂的日子裡漸漸長大,一夕成人。
只是現在……
玉兔突然從捲簾益漸冰冷的身體上爬了起來,眼神裡多出了一種與她的年齡很不相稱的成熟和決絕。
金蟬子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尋常,於是心中既憐且急,不禁上前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莫要太悲傷,活著的人總還是要繼續堅強的活下去,繼續完成屬於自己的責任的!」
雖然捲簾和玉兔之間複雜和微妙的關係可能只有他二人心裡明白,旁人無從得知。更何況是剛剛才來到了天庭的金蟬子,但是生性聰明的他卻也看出了他二人的交情匪淺,於是生怕玉兔極度悲傷之下做出什麼傻事情來,剛剛的那幾句話,就半是安慰,半是鼓勵了。
誰知那玉兔立時便停止了哭泣,面部忽然瀰漫了一種剛強,她冷冷的笑道:「是啊!我本無父無母,來去自如,是沒有什麼責任和義務的,可是現在……」
玉兔眼神裡的寒冷讓金蟬子心中一驚,這還是剛剛幾個時辰前,他所熟悉的那個活潑可愛,笑容溫暖的小兔子嗎?
玉兔接著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有了一個責任,並且我必須完成它,即使是付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這樣的話語不禁令金蟬子悚然心驚,但他還沒來的及問她的突如其來的責任是什麼。玉兔就搶先向他急急發問道:「事情到了這等地步,我們又應該去哪裡呢?」
金蟬子顧不上剛才的好奇了,當下不禁沉思道:「剛剛捲簾已經說道,天宮裡隱藏著三股巨大的力量,那是不是就是我的恩師菩提老祖所說的我應當去聯合的神秘力量呢?」
當下他又些懊惱地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是在生命終止前含糊的提到這件事,而最後的真相只有他自己親自去揭開了。
他轉頭對玉兔說道:「那幾人神秘莫測,前行可能很是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