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反目成仇(上) 文 / 一滴世界
「我不過是覺得他二人與我甚有淵源罷了。」菩提直視如來，心中卻猶如有萬千小鼓在擊打，緊張不已。
如來沉默了下來，他存在於這天地之間已經數萬年，坐於這個俯視世間蒼生的佛祖寶座上也已經是足足一萬年的時光了，期間幾多風雨，無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狂亂反叛，他都一一的化解了過來，在這漫長的時光中，他也是閱人無數，而真正令他頭疼的卻只有兩個，一個是他曾經的愛徒金蟬子，他十二分的固執，縱使如來費盡千般心血，萬分腦汁，仍是不能讓安然接受自己佛教博大而精深的教義。而另一個就是他的師弟須菩提了，菩提生性逍遙無羈，來無影，去無蹤。連自己這般敏銳的洞察，萬年裡也只是偶爾見了他幾次，而正因師弟行為怪僻的緣故，自己對他所說的話一直是半信半疑，一時之間辨不出真假。
突然之間，如來的目光落在了菩提的鞋子上，只見那深黑色的道靴只有一支，菩提的另一之腳竟是光著的……如來驀得面如土色，胸口不斷起伏。
「榮極則辱，落幕時分，猴光禪血，一鞋道人。」這是當年他出師時混鯤祖師留給他的預言。
「弟子愚鈍，師父可否詳加解釋？」如來聽到這幾句話時，就只覺心中有一股冷氣吹過，不寒而慄。這般不祥的預感促使他不停地向混鯤祖師追問。
但是祖師面色沉重，威嚴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悲哀和愛憐，沉默不語，半響，才發出一聲歎息：「這也是凡事有因必有果，徒兒，你好自為之吧！」
這麼多年來，如來對師父的這番預言一直似懂非懂，而就在此時，他望向佛殿外，太陽正慢慢地向西沉去，森嚴的大殿上，孫悟空靈動的眼睛裡有兩道金光射出，閃閃逼人。而玄奘淡青色的僧袍上，竟是一灘灘鮮紅的血跡，顯是剛才受傷咳血而至。
「榮極則辱，落幕時分，猴光禪血，一鞋道人。」
如來心中彷彿有了明鏡一般，但是此時的頓悟卻讓他混身禁不住顫抖起來，連聲音也帶了往常從未有過的慌亂：「師弟，你的鞋子……」
須菩提剛才心中還在忐忑不安，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如來是否可以接受那看似冠冕堂皇，實則牽強的理由，他和如來曾經共同生活多年，深知師兄多疑的性格，凡事必要尋根問底，探個究竟才對，現在見如來自己轉了話題，於是心中稍安，低頭看自己的道靴，一隻鞋子上滿是泥濘，而另一隻腳，竟然是光著的，露出寬大的腳趾。須菩提不禁啞然失笑。
他這段時間本在雲遊四方，今日正午，方要渡河時，卻被身旁的一位老婦人吸引住了，那婦人的神情看起來十分哀怨，空洞的眼神中彷彿有著無限的期盼和失落，須菩提向來慈悲為懷，見此情形，忙不迭地上前詢問。老人的眼淚便向潰堤般滾滾而出，說道：「這裡的水位一直很淺，每當我要去對岸探望孩子時，都可以自己走過去，可是今天水位突然暴漲，我沒辦法過河。」話一說完，老婦人又孩子般的號啕大哭起來。
菩提雖然覺得此情此景有些許的怪異，但仍是微笑道：「貧道雖年歲稍大了，但身子還算硬朗，若是你不嫌棄，就讓貧道背你過河吧！」
老婦人忽然就破涕為笑。臉上再無半絲淚痕，瞬間就晴空萬里。菩提當時只覺得這笑容似曾相識，但也不以為意，當下俯下身子，背著老婦人走了過去。
河水並不算太深，但是到河中央時，他的一隻道靴卻被河底的淤泥卡住，本來想伸手去拉扯的，可是為了身上所背之人的安全，菩提乾脆放棄了鞋，光著一隻腳上了岸。
腳剛落地，老婦人的臉上就乍現慈愛悲憫之色，菩提心中訝然，知此神色實非世間凡人可有，因此不禁對老人又添了幾分敬重。只聽她說道：「為了報答你的好心，我就告訴你一件與你性命攸關的事情吧！在靈山雷音寺裡，一個光頭和尚和一隻毛頭小猴快要不行了！」
須菩提心中大驚：「和尚？猴子？那莫非是悟空和玄奘？」當下心中已經是萬分焦急，也顧不得深究此事怪異，便匆忙轉身飛速趕往雷音寺。慌亂之中，他尚不曾看到身後剛剛還可憐萬分的老婦人，此時已經化身為人首蛇身的模樣，神情雍容華貴，身前身後銀光萬丈。當然也就更不可能有閒心將自己遺落在河間的靴子取回了。
思及此，菩提心知此事必有玄機，便不肯再與如來多言，只是簡短搪塞道：「我過河時不小心弄掉了一隻。」
如來畢竟也是屢經風雨之人，他很快的就平靜了下來，並且將自金蟬子轉世後的一切事情前前後後串想了一遍，越想越對須菩提心中起疑。
他轉而問向悟空：「悟空，你這一身的功夫到底是何人傳授的？」
悟空長時間以來，都以自己的一身武藝尤其是七十二般變化為傲，而對菩提老祖不肯承認自己是他的徒弟一事一直心存疑惑，甚至有些耿耿於懷。
他本想理直氣壯地吼向如來：「當然是菩提老祖才能傳我這般高強的武藝。」但是忽然被須菩提嚴厲的目光制止住了。
悟空心中悶悶不樂，便把滿腔的怒氣撒向如來：「我從哪裡學藝，又關你什麼事情？」
如來對悟空的脾性瞭若指掌，也並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道：「怎麼？是你師父的功力太弱，還是修為太淺，讓你羞於說出口啊？」
這話激得悟空大怒，此時他雖然體力尚未恢復，卻仍是氣得亂竄：「如來老兒，你休要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教我這高明武藝，七十二般變化的乃是……」
菩提此時已經是汗如雨下，他對悟空一聲怒喝：「悟空住嘴！」
悟空心中極是委屈，想自己在方寸山學藝數年，師父對自己雖是呵斥居多，但是因為自己乖巧懂事，又靈氣過人，所以菩提老祖對自己嚴厲中總是帶了偏愛，像這次帶了十足怒氣和不滿的語調還是第一次。
悟空不敢再出聲，只在那裡小聲嘟囔：「本來就是你，我知道你嫌我學得不好，給你丟臉了……」
如來佛力驚人，他要是想聽的話，悟空再微小的聲音也是逃不過他的那雙世間無二的大耳的。
如來仍是面帶笑容，轉向須菩提說道：「我的好師弟啊，你把自己渾身的本領交給他，是為了讓他回來對付我嗎？」
菩提衝著闖下大禍的悟空歎了一口氣，但見他渾身是傷，神色疲憊，剛剛的所言又是因為對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毫不知情，完全出自一片愛師父之心。當下對悟空的冒失也不再心存責備，反而生出一片愛憐來。更加堅定了要救他們活著出去的決心。
「師兄，」菩提穩了穩心神，「我不過見他天資聰穎，是可造之才，又是你門下的弟子……」
「是嗎？」如來冷冷地瞟他一眼，「你不記得那夜我跟你說的話了嗎？你說你只是收留。哼，收留，怕是沒那麼簡單吧！」
如來又想了一想，似有所思地說道：「你的目的應該不是簡單地只想幫助孫悟空……莫非你的目標是金蟬子……」
萬千的場景在如來腦中閃過，千年前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傲天，本來在海宮裡生活的好好的，後來卻無緣無故地呼喊這著要找尋自己，屢屢與天宮做對，最終還化做定海神針，使本來就武藝高強的悟空如虎添翼，讓自己對付他們徒增了不少麻煩。
於是緩緩的說到：「師弟，那千年前的傲天，屢屢反抗天庭，是你暗中授意的吧，不然他一個小小的龍王，深居龍宮，縱然是金蟬子的轉世，也不應當會有那麼大的膽識？」
菩提眼見佛祖疑心越來越重，反覆猜想，他知道師兄也是聰明過人，這事情怕也是紙包不住火了。遂把心一橫，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而自己也不過就是拼了這條性命，背水一戰罷了。這樣想時，心中沒了負擔，反是神色坦然起來。
他對如來笑著搖頭：「師兄，你枉自稱教導金蟬子數年，對他的秉性實是瞭解不深，向他那般胸懷大志之人，不論是在不見天日的海底，還是在你佛氣盈然的靈山，亦或是在凡間的小寺院，在眾猴嬉戲的水簾洞，他本性中的赤誠都會促使他執著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責任，當年的傲天身居龍王之位，便以保護大海為己任。
他略帶諷刺地看了如來一眼，繼續說道：「師兄萬分庇護的玉帝，貪得無厭，對龍宮的珍寶相當覬覦，總是尋了事端去騷擾，使得龍宮子民不得安寧。」
「想那傲天何等剛烈之人，豈容他這般欺侮？」須菩提臉上顯出讚許之色，「是以我並未對他說什麼做什麼，執著地保衛龍宮，至死不渝，那本就是他服從自己內心的召喚罷了。」
佛祖雖然內心相信此言非虛，卻還是冷冷地笑道：「那麼他化身定海神針後，本來深藏在由敖廣掌管的龍宮，安安穩穩，想那悟空一介頑猴，又如何得知要去強取，讓這兩股力量合二為一，這件事情，少不了師弟的功勞吧？」
菩提見師兄想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透徹，知道再隱瞞也是徒費口舌，索性一口承認：「不錯，是我密言悟空去取回定海神針，為自己所用，那本來就是屬於他的東西，更何況在他們師徒四人取經的路上也沒少起到作用。」
「那這麼說，師兄我還是要謝謝你，助我完成讓逆徒來西的任務了。」如來話中帶刺，臉色沉鬱陰梟，「我說那玄奘和尚縱使歷經千年辛苦，悟道也不應當那般的快，他總應有許多的疑惑向我求問才是，誰曾想，一來便又是理直氣壯，振振有辭地與我辯駁，這其中也有師弟不小的功勞吧，這千年的十世輪迴之中，我說怎麼尋你不到，原來你一直都在費心教我的頑徒啊……」
菩提暗暗佩服師兄，竟將這些也想到了，自己的對手竟然是這般厲害的角色，嘴上雖然朗聲說道：「不錯。」內心卻又更加的忐忑不安起來。
聽到這樣的回答，如來內心彷彿有無數的鮮血逆湧上了心窩，只覺天地陡然昏暗，日月無光，想他一生當中，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頗有心計，這千萬年當中，他或用功力，又或用計謀，每每被算計的都是別人，自己總是安然統觀全局，得意收走勝利果實的那個，而如今……居然被一直不動聲色，資歷，道行都不如自己的師弟所暗算……
如來猛然之間竟是怒極反笑，他以六丈的金身居於這大殿之上，功力又是異常深厚，這一大笑之下，整個佛殿都顫抖起來，眾神皆驚。
一道金光忽起，將菩提團團圍住，如來冰冷的聲音響起：「須菩提，你先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菩提也早已經感覺到了佛祖愈來愈濃的殺氣，早已經是啟用神功，萬千紅光護體。
如來一時沒有得手，接下來便擊掌而出，掌風呼嘯間，團團金色的火焰快速向須菩提飛去，菩提白髮白鬚，但多年來，苦練神功，又常居在自然美景之中，汲取天地之靈氣，因此身形硬朗，反應敏捷，竟是在極快的速度下躲了過去。
如來這幾掌雖然並未用盡全力，卻也是招招帶了凜冽的殺氣，居然不能傷他分毫，心中怒氣更甚。
他凝神納氣，額頭上有屢屢白煙冒出，菩提心中一凜，半是害怕，又半是心酸，直到此刻，其實他的內心還是將如來看做師兄的，雖然二人多有分歧，師父對自己又多有囑托，可是畢竟兩人曾經共處了千萬年，也是度過了很多相親相愛的和睦時光……
這一次，師兄使出了最厲害的神功，他曾經就是靠這個統治了天地三界……
這一次，也要用在自己身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