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假死 文 / 莊秋
本章提要時間回到一百多年前,馬明的隊伍遭到清軍圍堵,全軍覆沒,只剩下馬明和一個叫麥伊斯的莊稼漢生還。沒多久,得知玉角已然丟掉的兩人又逢上了大隊清軍,留給馬明的選擇不多,但馬明卻或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最難走的一條路。
一百多騎兵衝過來,已經是避無可避了,馬明直起身,抬起馬刀,心中只求能多殺一個人,腳下的沙子,手上的刀柄,都在暗暗地發燙。
「馬爺,韃子還看不到咱家。」麥伊斯突然說。
「什麼?」馬明回過頭,發現麥伊斯還沒有走。
「馬爺,他們有誰見過你真人沒有?」
「什麼意思?」馬明從麥伊斯眼裡看出了一點狡獪。
「馬爺你比我自家更清楚,你不能死。」麥伊斯提起了一柄馬刀,「玉角丟了,就只有你能找到。」
「少跟我廢話,快滾!」馬明知道麥伊斯的意思,「快滾球!」
「馬爺,沒時間了,再不躲進谷,」麥伊斯的眼睛紅了,「官軍連我們兩個一併殺了去,在差不及絕口啊。」
「你!?」
「馬爺,去蘭州,一定能找到袁爺。官軍只當我是你,就不會再滿城搜捕了,我們是為玉角在打!」
馬明呆呆地站住了,麥伊斯露出笑臉,隨即找了一塊頭巾包住頭,提了馬刀便向冠軍奔去。馬明躲進死屍遍佈的山谷裡時,官軍那裡正發出一聲聲喊叫。
五天之後消息傳遍了整個隴西:馬明被抓住了,一個月後在蘭州凌遲。
一個月後,蘭州府,永安門外。
馬明牽著一隻駱駝,遠遠地看著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人群中心,是處死馬明的刑場。麥伊斯被人五花大綁著跪在那裡,一隻日晷緩慢地計算著時間。五百個官兵,一隊人站在刑場外圍,以防情況有變,一隊人站在刑場裡側,維持刑場秩序,還有一隊人護衛著監斬官,擁在刑場的東南角。
據說死刑犯一般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刑日期,只是突然有一天,會有獄卒站到牢門口,喊著某某人說有家人來了,接著便將其往外押送。押到門口時,躲在兩旁的十幾個人會突然衝出,將犯人一把按住,五花大綁,在犯人的嚎叫痛哭與掙扎中,一竿子將其拖到刑場,在那裡自由儈子手和鬼頭刀等著的。
麥伊斯沒有親人,他知道「家裡人來看」是什麼意思,所以被押出門、五花大綁時,他臉話都沒說過一句。
馬明把駱駝繫在驛站邊,自己走進臨近的高樓邊,遠遠地看著刑場。
監斬官看了看日晷,丟出一隻箋,喊了句什麼,隨後麥伊斯便被綁在了行刑柱上,儈子手拿出一把小刀,從麥伊斯的鼻子開始下刀。
麥伊斯的叫聲讓馬明瞬間回過頭,人群也開始呼叫起來,不過都是在斥責匪患,有人向刑場裡丟出銅錢,儈子手將麥伊斯被割下來的肉扔給丟錢的人,丟錢者立刻拾起來吃了。
這些喝彩聲像空谷裡傳出的火銃聲,雜亂地打在馬明心頭。
馬明走下了樓,拿起掛在駱駝上的酒袋猛灌兩口,燒刀子火辣辣的氣息一下子頂上來,他趴在駱駝邊上咳嗽了樑上,也正是在這時間,他看見了袁道勻從人群中擠出來,低頭向一條巷子走去。
馬明翻手從駱駝背袋裡摸出一把解腕短刀揣在懷裡,傾身跟上了袁道勻。
這一天漫天行雲,日光浮泛著,時而刺眼,時而是完完全全的陰暗。
馬明趕上袁道勻的那一刻,天就陷入了陰暗,馬明將他一把頂在牆上,連捅了兩刀,人群中又爆發出巨大的呼喊,似乎是麥伊斯的手指被割下來扔向了人群。
袁道勻本來就沒怎麼抵抗的手幾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力道,他整個人靠著牆向下滑下去。
「我道、我道那個人是你……」袁道勻一臉驚疑地看著馬明,「你……」
「你還有什麼話好講……」馬明打算第三刀就割斷他的喉管。
「你為莫子殺我嘛。」袁道勻的聲音小得嚇人,「玉角、玉角……」
袁道勻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給了馬明,那布包已經被袁道勻的血浸透了。
「你!?」
「二爺知道跑不掉,他直接就沒帶玉角……玉角一直在我身上……我帶著就躲到蘭州城。」袁道勻洩氣般地呼吸著,「今天他們說要殺你,我就來看……但是你沒死,你把我殺了嘛……」
血順著牆流了下來,粘稠、膩滑,一隻老鼠從牆根的陰影處悄然而迅速地跑開,鑽進磚牆的縫隙裡。
袁道勻扶著馬明慢慢坐到地上,胸口像壞了的風箱一樣有伏無起,馬明又驚又急,倒退著離開了,連駱駝也記不得牽就逃災一樣地逃離了蘭州城。
那天傍晚是一場大雨,他一個人穿過沙梁子回到家時,整個人已經濕透了。
他家也在張口,他回到家時,他家的被稀疏的籬笆圍住的房子在暴雨的陰翳中,點起了橘黃色的油燈,有女人在床上縫著早先他被胡狼撕壞的襖子,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正在床下爭奪者一隻布駱駝。
妹妹的力氣自然是沒有哥哥的大,她被哥哥推倒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女人聽見了聲音,皺皺眉頭,從炕上下來,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
雨水沖刷著馬明,把他渾身淋了個遍,那道籬笆似乎有千萬重的重量,沒法推開。一年沒有回家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自己。他轉身找到一個山洞,在裡面歇了一晚。他滿心都是後悔,恨自己當時沒有狠心打暈麥伊斯,自己去受那凌遲的刑。
現在倒好,他甚至都不能叫「馬明」這個名字了。
他把玉角放進了石盒子裡(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能夠在沙梁子存更久的東西了),埋進了當初五個人逃離的那條路線的中段,又花盡身上的銀兩,買了五十匹羊,在沙梁子邊緣放牧,同時也等待著能再次揭竿而起的日子。
據說他原先的兒子後來去參加了國民革命軍,解放後去了台灣,不過那是他死後很多年的事了,他另養的兒子則和著他一生徘徊在這沙梁子在這玉角周圍。
很多年後,作為他孫子的耿三爺背叛周家,收取了惠通公司的支票,也許是他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