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竹林妙趣飲野酒 文 / 墨隨楓
卻說莫凌雪抹了纖塵劍中的神魂印記,又撤了週身真氣,雙膝跪地,素日裡那嬌弱荷瓣的臉,此時驟然老了百歲,一臉滄桑難盡。唯有那雙秀色碧眼,在淚泊中含笑,似乎在等待自己心愛的人取她性命。或許對她而言,能死在慕容楓手中,已是此生,最最安逸的歸宿。
莫凌雪倒在血泊中,口中央央念叨:「大限既終兮,有兮有離,人生之無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見兮,不死何為?」隨後自嘲數聲,便閉上了那清澈的眼眸,眸間不斷有清淚劃過,滴答落地,激起千層漣漪,打碎萬份柔情。慕容楓倔然而立,見她淚滴如雨,何不心疼?又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夜雨相救,翠湖改體,月下誓言,風中授法,曾經的一切,釀成今夕的結局,難不成這只是上天安排的宿命?
慕容楓歎息一聲,還記得那晚,自己的話:若是雪兒能回來,我定會上刀山,下火海,為你尋得神魂分離之法,可為什麼,上天連讓我尋找的機會都不給,就讓我面對如此慘烈的抉擇。不覺間,眼間已漾起淚痕,面對這樣一個癡兒,難不成真要我親手了斷?慕容楓擤涕數聲,轉過頭去,若是現在能逃避,或許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終於,眸間的淚,還是落下,落在地上,與她的眼淚相融,無聲無息。
「自己種下的因,自己所得的果,因果循環,大道不止,既然當初選擇做,如今有什麼理由逃避!」慕容楓大喝一聲,頓時狂怒,舉手引氣,引著那支纖塵劍,飛身而起。劍身血色飄渺,映照天邊紅霞,彷彿死神般,踏著黑風,呼嘯而至。只聽他口中道:「夜未央,燈火闌珊訴寒涼,秋風誰思量?此山不解此水語,此水似懂霓虹光,幾載煙雨,幾許風霜,歲月只顧自流長。淡淡模樣,波光影裡暗蕩漾,遠去,哪有繞指香?」話音畢,劍雨至,漫天雲霞飛散,半世淒離了斷,只覺天昏地暗中,一聲清脆的折戟之音,繞樑不絕。
「你走吧…纖塵已殘,情分已盡,你我師徒,恩斷義絕。從今往後,不要讓我再見到你。」莫凌雪猛的睜開眼,本以為自己已經魂歸黃泉,消散天地,沒想到竟毫髮無損,只見地上,血紅的纖塵劍,斷成兩截,再無氣色。遠處,慕容楓抱著被劍氣震暈的尉遲雪,踏風遠去,溶於碧天黃雲中,不再回首。
莫凌雪跪地傻笑,看著面前的兩截纖塵劍,心裡空蕩蕩的,好似一切的情絲,一切的抱怨,一切的怨恨,都隨著這纖塵劍的折斷,而徹底消散了。
黃雲杳杳,遠山橫斜,如女子黛眉青顰,肅肅風起,捲起驚鴻掠影。天邊老翅旋回,引以幾回寒暑?引頸回望間,不知是顧盼回眸,還是對這廓然遠別,眷眷不捨。夕陽西下,老樹昏鴉,忽有哀聲和鳴,其聲慼慼,聞之側楚。殘霞斷陽,魂殿淒迷,彷彿籠上了一層血紗,再加寒風點點,觀之嚦嚦可聞,嘹嘹揪心。
慕容楓駕風高飛,輕撫懷中女子的臉龐,雖然只是個沒有意識的魂體,又隨手捻起靈氣,做了一個精緻的納魂壇,將它收入其中,以免受到罡風吹襲。一路青雲高上,由於莫凌雪三魂七魄大致俱全,四里陰雲全散,碧空橙霧,恍若仙境。行至天盡,一個閃身,便回了本體。
睜開眼眸,見懷中莫凌雪依舊昏迷不醒,也不再擔心,只是放下她,蓋好棉被,便徑直走了出去。見邪少採藥未歸來,祿存神君邀請三聖君,消息也無。三日期限已至,幽冥海四聖恐已犧牲,顧成空預計兩日後便能進軍**,若是來不及趕回去,如何是好?還有雪兒,放置千年的殘魂已經收回,是另尋寄主,還是放置不管。無數煩惱激盪腦海,令人心煩意亂。
打開屋門,見天色已晚,仰望星空,碧紫如墨,有群星閃耀,璀璨絢麗。星光投下,泛著朦朧的桂華,像是鳴著百折千回的洞簫,層遞著迢遙的迷夢。心中不由歎道:若自己不是**之主,能夠安心住在這裡,每晚賞這星空,該有多好。遐想片刻,沿泥石小道緩行數步,繞過幾座屋簷,忽見這茅屋後,竟有一片竹林,林中流螢飛舞,盡成紫色,竹葉交錯,隱約可見其中央,有一方寸小潭,潭邊有大石,上有一人,還有壺酒,仔細一瞧,正是這屋子的主人,把酒臨風,垂釣寒潭,韻致雅極,好生愜意。
本不想擾其雅興,正欲回身離去,忽聽得林中那老人道:「既來之,則安之,哪有來了,不喝杯酒的道理?」
慕容楓淡然一笑,朗聲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孤人垂釣飲酒,講的是雅致。後生恐驚了先生雅致,固轉身而去。可沒想到,先生要的不是雅致,而是樂趣,遂恭敬不如從命。」於是抖擻衣袖,沿小路繞行。這三月裡,初春的氣息蒸騰紫竹,發出撩人芬芳,令人陶醉,數步後,眼前豁然開朗,見那老先生盤膝於巨石上,依舊是白日裡的裝扮,只不過多了一頂蓑帽,頗有江海浪子的韻味。
慕容楓稽首道:「白日裡有事甚急,不曾訪問先生姓名,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那老頭眉峰一斂,臉上皺痕遇見清晰,撫著白鬚的指節霎時一滯,半日不語。慕容楓恐是自己問錯了什麼,又道:「若是先生不便細說,大可不語,只當在下未曾提起便是。」那老頭淡淡一笑,回道:「倒不是不便說,只是多年不提,年邁腦朽,有些忘卻了,記得多年前,江湖人多喚老夫蒼天逆。」
慕容楓連忙道:「蒼天前輩,在下慕容楓,有禮了。」
蒼天逆哈哈一笑,道:「我哪裡是什麼前輩,老夫在此地隱居兩千年,哪裡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頭子,今日與你相遇再次,也是緣分,來來來,這陳年濁酒,共飲一杯也罷。」說著已經將身邊的兩杯酒斟滿,兩個杯子,只是簡單的陶瓷杯,卻好似是特意為慕容楓而準備的。慕容楓也不客氣,道:「多謝。」便上前接杯。
才走兩步,小潭之水入眼,便覺神奇。這潭中水,映耀周天星辰,如星空倒影,包羅萬象。潭中有魚,皆是鳳尾金鯉,兩眼剔透,恍若琉璃,遊蕩於清波碧浪之間,玲瓏如玉,恰好迎合著星辰變換,好似暗藏玄機。不過也不曾多問,只是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而這酒入口,卻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味覺,細細品味,竟是九幽蘭生酒的獨特韻味!
慕容楓感受著酒水入口後的辛辣,其中又帶著一小撮幽蘭花的香味,令人回味無窮,不禁想起那有關**美酒的詩句,便脫口誦道:「天宮瓊霄釀,九幽蘭生酒,寒潭不醉意,千古水長流,此酒甚好,甚好!」
那蒼天逆卻好似因為這首隨意編成的酒詩來了興趣,笑而問道:「不知慕容兄弟口中的這瓊霄釀、蘭生酒、寒潭漿,相比我這杯鄉野濁酒如何?」
慕容楓笑道:「四種美酒,各有千秋,好壞之數,也不能一言而定。若說蒼天先生的這杯酒,在下只能以一詩評之: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蒼天逆拍手稱快,大笑道:「好一個黃圖霸業,好一個一場醉!老夫獨居寒潭,飲野酒千年,以往也來過幾個小伙小姑娘,老夫予他們一杯酒,都說此酒甚粗,又有意味,難以下嚥,我也只是頷首一笑,不予計較。有你對這酒如此高的評價,古今以來,第一人也。來,與老夫再飲數杯,一醉方休!」
慕容楓連忙起身稽首道:「蒼老先生,在下不勝酒力,再者身負要事,不得多飲,還請先生恕罪。」
「要事,是何事?難不成和我老頭子喝杯酒都不成?可是那: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蒼天逆打趣道。
慕容楓幽幽一笑,道:「蒼老先生猜的極是,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所以不得再飲。」
兩人對目而笑,只覺一縷清風徐來,涼夜無邊,蒼天逆問道:「不知慕容兄弟可曾用晚飯,不如去林中打兩隻野味前來,趁著這疊石流泉,紫竹吐翠,享受一番。」
慕容楓卻歎道:「不勞煩蒼先生,我等皆是仙聖,辟榖多年,何必貪戀那人間五穀?」
蒼天逆卻道:「慕容兄弟說的不對,這可不是貪戀,而是享受。人生在世,無論仙凡神聖,都將享受生活,就算一個人法力無邊,或是勢大通天,整天壓抑,悶悶不樂,又哪有凡人來的快樂?」
慕容楓想了想也對,於是道:「如此也好,多日不食野味,經先生這麼一提,卻是稍感腹中飢餓。」
蒼天逆道:「呵呵,這邊對了,你瞧,這不湊巧,我這魚兒剛好上鉤。」說著一甩魚鉤,見一條金鱗鳳尾魚臨水而出,被手裡紫氣一引,入了傍邊的魚簍中,二人隨意拾撿了些乾柴,生了個火堆,便將這鯉魚穿插燒烤起來。少時,魚香四溢,甚是誘人,只聽慕容楓歎道:「美酒野食皆有,若再來一些管絃歌樂,那便錦上添花了。」
就在這時,只聽遠方黑夜,傳來幾許清音,又聽人道:「歌樂而已,為何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