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臨淮關的夜吟 文 / 洪天水
這一仗,打了了個昏天黑地,莫名其妙。
吉字營和確山縣快槍營的人一起清理了戰場,分辨著一地的屍體,看哪些是任店的練勇,哪些是馬鞍山寨的練勇,找來找去,就是不見匪賊的屍體。
最後,清點結果出來了,韓天成的練勇被打死了400多人,餘下的1500多人除去少部分鑽山逃竄的,估計都被匪賊俘獲了。
等楊聚中的中軍二番衝下山嶺的時候,韓天成的練勇實際上早就被人家了結了,楊聚中這千餘人一下伏虎嶺,就等於羊入虎口,迎頭就挨了一頓槍炮,當即就被打蒙了,剛回過神來的時候呢,就被三面圍上了,好在這楊聚中一看大事不好,根本就沒有絲毫的猶豫,立馬就率親隨掉頭就跑,可還是被圍住了800人左右,大家一看楊練總撒腿就跑了,眾人趕緊就跪在原地,雙手高舉起刀槍,降了。
最慘的還是張玉貞和沈懷彰的2000多人,衝下伏虎嶺後立馬被從後面兜住,這倒好,本來說是去包抄人家的,結果,反倒是被人家所包圍,結果,打死了100多人,其他人一看被圍住,沒有突出去的指望了,就乖乖的放下了刀槍,也被人家全部收走了。
現在,還就是吉字營的曾曰廣有些戰績,打退了匪賊的包圍分割,救出了些往回跑的練勇,繳獲了5門大炮和一些刀槍,所以,曾曰廣的手下個個喜上眉梢。
這一下,王觀瀛是苦不堪言。各寨的都是哭聲一片,大家推集些領頭兒的,一起到確山縣衙門來找王知縣想辦法要人。
仗是一時打不下去了,就算人家吉字營沒有損失,可是,耗損了好些炮藥彈子的,找誰去要啊?而且,要不是人家吉字營的話,這些團練的老本一總兒早就折進去了。
而且,仗剛剛打完,人家吉字營就撤回了北泉寺,就這一點,王觀瀛就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這要是賴在確山縣城不動彈,這成千上萬的湘勇,咋伺候啊?
臨撤回北泉寺之前,撫台大人還指點王觀瀛,先不要急,安撫好練勇的後事,至於繼續追剿的事情就先不要提起了。眼下捻子與長毛陳得才的隊伍就在這附近流動,當下的大事是保住確山縣城,防備捻子大股的奔襲。
正在此時,驛路上傳來消息,幾萬的捻子竟然流竄到了長江北岸,領頭的旗號為太平天國遵王賴文光。
這一股捻子勢頭很猛,起首一仗就遇到了曾國藩老營派出的趙烈文的隊伍。
趙烈文帶著湘勇的2個營遊蕩在江淮一帶,卻是一點也尋覓不到曾國荃吉字營的消息,無奈之下,只得摸索循序北上,還不敢突進的太快,因為江淮之地從道理上說是屬於人家漕運總督朱棠的管轄之地,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可也是屬於擅自離開屬地,就食鄰境,這也是犯王法的呀。
所以,這千把人多日以來,就是按圖索驥,一點一點的向壽州方向摸。
在這中間,就有大批的散兵游勇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這些人基本就是被李昭壽遣散的兵丁,再有就是苗霈霖的殘兵敗將了。
開始的時候,趙烈文堅決不准收降這些人,他認為這些人被遣散以來,一直遊蕩在江淮之地,劣跡可想而知,收了他們恐怕帶累壞了自己這千餘人的湘勇隊伍。
可越往前走,這來投奔的軍兵就越多,帶來的兩個營官就開始堅持要收降這些人了,這二人暗自商量,按眼下這局面看來,要是敞開肚皮的話,最低也能收降它萬人以上,這還得說挑挑揀揀的呢,如果每個營收降5000人的話,那麼,水漲船高,中堂大人還會以一個小小的營官來對待咱弟兄二人嗎?明顯這就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嗎,這要是平常日子裡,湘勇要想增加軍兵,就得中堂大人下令,再請朝廷的旨意,如此,方可回湖南募兵。現如今,兵就堵著門兒的來投,還講究個啥勁頭兒嗎?趙師爺是個文人,本不思想帶兵發財的,可你我二人就得靠吃這碗飯的呀。
二人暗自就定下了主張,正所謂,天與不取,彼受其咎!
就這樣,沒出兩天,哥倆兒各自收了2000人,立了旗號,編入大隊。氣的趙烈文七竅生煙,可是,也莫可奈何。
5000人的隊伍行走起來是好看,可是,要就地取糧,要節制行列,這就大大的放慢了行軍的速度,同時,人多也就不能輕裝急進了。
終於這一日,這5000人來至在了臨淮關的地界。趙烈文手下的人等就要叩關進城,卻被趙烈文阻止住。
他想,自己這些個人,蜂擁進城,萬一這些新編的兵勇見到商賈店舖,又起了搶掠的心思,那就難辦了。
所以,他嚴令全隊,不但不准進城,而且還要在距離城池遠些的地方暫住。
一軍上下,都是悻悻然,大家都暗地裡埋怨,說這趙師爺也忒陳腐了,這些個人,進得城去,莫成就會都變成強盜?難道非得幾千人駐紮在荒郊野外才舒坦嗎?
不管大家怎樣議論,趙烈文還是把這5000人的隊伍拉到城南的一所破敗的道觀裡歇馬了。
這道觀名字叫天一廟,只有一個老道人領著2個小道童,老道叫通玄子,長得倒是疏眉毛淡目,偌大的道觀之內,到處都種植著高粱、紅薯以及應時的蔬菜。
趙烈文安排把新編進來的兵勇都安置在三重大殿裡面,在兩側的廂房和鐘樓鼓樓上就住進自己的老班底。而趙烈文自己呢,則和這通玄子住在後院的兩間靜室當中。
這通玄子老道原來見這兵勇氣勢洶洶,就不想招惹,只想退避三舍,躲過一時。可見過了這大頭目竟然尊仰三清,絲毫沒有恃強凌弱的架子,也就放下心來。
當晚,趙烈文著手下安排好崗哨,一切停當,就回到道觀的後院,小道童在泥灶上煨好了茶,趙烈文就和老道一邊飲茶,一邊聊起了這臨淮關的根苗。
臨淮關這個地方在春秋的時候叫鍾離城,秦朝在這裡設鍾離縣,成為當時的官鹽道。東晉設鍾離郡,隋唐時又在臨淮東部築城,因濠水由此入淮,改稱濠州。明代相繼改鍾離縣為中立縣、臨淮縣,後建中都,劃部分屬地設鳳陽縣,臨淮縣仍存。清乾隆十九年撤臨淮縣併入鳳陽縣,此地始稱臨淮關。
通玄子用手捋著自己灰白的鬍鬚,向著趙烈文微微點頭,他說:
「要言說此地的通脈呢,必然要從春秋諸侯爭霸的時日說起,囉嗦些了,官長會嫌貧道饒舌的。」
趙烈文這一段就一直與這些丘八們在一起廝混,自己都覺得面上俗塵三尺,今天能夠在這靜室裡,與這荒野民間的道士論說春秋列國,也權算得蕩滌世俗,聊舒胸次吧。
就趕緊說:「不妨事,道長你且說來聽聽。」
通玄子道:「貧道翻閱《左傳》,又用《史記》中隊鍾離城的記載印證,當時,為了阻止楚國的北進,魯成公十五年冬十一月,魯國的叔孫僑如與諸侯大夫會於鍾離,就是現在的臨淮關。
自從鍾離一會,吳、魯結盟,吳便開始成了楚的敵國,從此,吳楚爭雄之勢就拉開了。楚靈王繼位後,不久伐吳,攻克了鍾離,鍾離就成了楚國的領地。
吳國也不甘示弱,於當年冬天舉兵伐楚,楚國為了抵禦吳國的進攻,派箴尹宜咎修築鍾離城,這就是後人所稱的「鍾離城」。素有「城塹水深」、「鍾離天險」之稱,實為鍾離子國都城城址。江淮之地因此開始有了「吳頭楚尾」之稱。
鍾離城俗稱「霸王城」,楚漢相爭時,「項羽兵敗垓下後,南渡淮河,欲入鍾離城投奔薛公,薛公不納,項羽在城外解帶石休息後,南奔陰陵而去」。大概是後人待見項羽,循項羽曾在城邊停留過的史實,便將古城冠以「霸王城」的稱呼,用來紀念一代豪雄。
講到這裡,老道士見趙烈文對這一段敘說似乎沒怎麼上心,就話鋒一轉,問道:「敢問官長,可聽說過「濠梁觀魚」的典故嗎?」趙烈文聽了就笑了:
「此文在《莊子.秋水篇》所載,其文曰:『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所謂魚者悠遊,安能為碌碌如我者所從知?」說完這一句,趙烈文一聲長歎。
通玄子呵呵一笑,「官長,就在此城南不遠,即是莊周、惠施所游的濠上,現今叫做胡府村,」
哦,趙烈文倒是覺得這卻有些意思,就信口吟道:「欲將同異較錙銖,肝膽猶能楚越如。
若信萬殊歸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魚。」
老道就拍掌而笑,「官長果然是通家子,出口透徹,這東坡的「濠州七絕」一向鮮為人知,官長也能輕輕道及,真個不同凡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