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黃葉 文 / 南山煙蘿
何月棠攙扶起受驚而摔倒的許十五,低聲安撫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許十五緩緩站起身來,拍著身上的塵土,拾起那些散落的銅板,連連道:「有勞姑娘出手相救。」
何月棠將撿起的銅板放回許十五的錢盒中,驀然間問道:「老人家,你以前可是在江南的茨塢鎮說書的?」
許十五驚訝的看著何月棠,搖頭道:「姑娘如何知道,難道裡也從茨塢過來的?我與義子一路從江南說書賣藝,來到了這裡,也就是為了討生活。」
何月棠不由笑道:「那次在那間花果茶的茶鋪裡,聽你說燕彤女俠的故事,我還因為這事情跟你起了爭執呢!」
「我好像記起來了。」許十五恍然大悟,赧羞搖頭道:「這次多謝小姑娘仗義出手,要不我這把老骨頭肯定受不住他們的拳頭。離開江南這麼久,突然遇見故人,自然心生感慨。」
何月棠笑著問道:「方纔你說的故事裡,提到了一個叫雲……」說到此處,何月棠微微出怔,方纔還記得的名字,怎麼現在到了嘴邊,卻又忘了。
許十五將散亂四處的攤子收拾放入包裹之中,對何月棠說道:「小姑娘,你可是丟了什麼東西?」
何月棠猛然心驚,被問出了心事,詫異地望著眼前之人,「你如何知道?」
「哈哈!胡亂猜測的。」許十五捋著鬍鬚笑著,繼續收拾著行囊。
「義父,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宋芝從一側趕來,關切地看著許十五問道。
許十五擺了擺手,笑道:「已經沒事了,多虧這個小姑娘及時相救,哎,今日也不說書了,我們先回去吧。」
「多謝姑娘仗義相救。」宋芝拱手向何月棠致謝,攙扶著許十五向城裡走去。
何月棠目送二人離去的背影,略帶幾分惆悵地抬起頭,看著一側峽谷間聚散無定的浮雲,緩緩念道:「雲……」
何月棠神傷垂首,沿著江邊的小徑,緩步向江邊客棧走去,一路上清浪拍打堤岸,江邊小船上歌女的歌聲悠揚動聽,撩動著何月棠的思緒。
「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情。」
……
京城裡,層層的黃葉點綴在宮城內外。
海棠苑內,薔薇雖也凋落,但公孫夏又命人多移植了一些素華秋菊點綴在這苑內。公孫夏不在府中的時候,周幼薇便一個人坐在這玉山之上黃花之間,輕弄竹笛,緩緩而吹。
「蟬鳴黃葉漢宮秋……」周幼薇坐在玉山之上眺望皇城之處,回想這一年發生之時,不由感歎造化之弄人。
正在周幼薇發呆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婦人微微哂斥的聲音,「你也知道現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我傳那麼多口令讓你回去,你卻置若罔聞!」
周幼薇回過神,看見身前拄杖的白龜老母,立刻跪身道:「師父……」
白龜老母面色冷沉嚴厲,呵斥道:「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師父?!」
「幼薇不敢,師父息怒。」周幼薇垂面注視著地上細碎的黃花。
白龜老母走至周幼薇身前,雙手攙扶,關切地說道:「隨我回畫卦台。」
周幼薇遲疑片刻,抬起頭用倔強的眼神看著白龜老母,堅定的說道:「師父,幼薇終於如願以償,此時不會離開。」
「你!」白龜老母臉色一沉,眉間緊蹙,厲聲斥責道:「糊塗!你為我畫卦台門下,如今大禍臨頭卻茫然不知!」
周幼薇稍稍垂首,雙目噙淚,柔聲答道:「師父,請恕徒兒不敬之罪,但如今即便是大禍臨頭,縱然丟了性命,我亦不會後悔……」
白龜老母搖頭歎息道:「你為我好不容易才選中的難得之才,卻墮於迷障而不能自醒,真是當局者迷啊!」
「師父……」周幼薇眼神頗為懇切。
白龜老母問道:「不論結果如何,你皆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周幼薇語氣平靜而堅定。
白龜老母苦笑幾聲,搖頭離去,「如今時局不穩,為師要於畫卦台中閉關,待天下重得太平之時,才會現身。這裡四周布有強大的咒術,竟然大大限制了為師的法力,如今也無法強行將你帶走。幼薇,你這次不與為師回去,我亦是不能再幫你了。既然是生死有命,你也好自為之。」
周幼薇跪身三拜,目送白龜老母蹣跚而落寞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這飛舞的黃葉之間。
已至中午時分,幾個丫鬟將準備好的精緻饌食以大漆食盒盛著,端入這海棠苑中,小心地擺放在廳屋內的食案之上。
周幼薇在一側的獸爐裡添上了幾抹檀香碎末,清雅幽香瀰散在整間臥室內,這幾日公孫夏事務繁忙,但一有空也會來至海棠苑中陪伴周幼薇。當真是恩愛繾綣,羨煞旁人。
幾個小丫頭從海棠苑緩步走出,來至苑口那花架之下低聲討論著。
「新夫人比側夫人漂亮,性子也柔。」
「將軍一有空都陪夫人用膳,這次還特意請了幾個江南的廚子,為夫人烹飪揚州菜呢!」「將軍對新夫人真是寵愛,往日裡也沒見將軍對側夫人有這樣的心思。」
「是啊,聽說側夫人不是失蹤,是被將軍休了遣送回了家。」
「雖然只是側夫人,但畢竟也是皇上冊封的誥命夫人,將軍就這麼休了她,是不是不妥?」
「說到底還只是個妾,哎……即便當時極盡榮寵,一旦失了丈夫的心,還是落得如此境地。」
「其實側夫人對我們也是不錯的,就是性子太清冷寡淡了些,可能不討將軍歡心吧。」
「哎,只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幾人說到這裡也不禁傷感起來,「不過好在這位新夫人對我們卻是極好,也很關切,我們在府裡伺候也是幸事,能遇上這樣的主家。」
「莫再私下討論主家的家事,若是讓旁人聽去了,該當何罪?」許楓聽見海棠苑門口處幾個丫頭私下的低估,厲聲斥責道。
幾個丫頭衝著許楓吐了吐舌頭,做著鬼臉一哄而散。很顯然,她們並不害怕許楓,他不過是外表冷酷嚴肅罷了。
……
公孫夏這幾日皆有要事在身而難得回府,周幼薇不喜太多人伺候,也就一人住在海棠苑的別院內,打發著閒暇的時光。
周幼薇曾在皇宮裡聽過紅葉題詩之事,皇城裡的紅葉如火光般絢麗多姿,坐在玉山之上,遠遠眺望皇城的方向,當年能識得公孫夏,便是因為採選民女進得皇宮。原以為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卻不料之後的陰差陽錯,想到此處,也不由不輕聲感歎。周幼薇緩步走下玉山,來至曲池一側,躬身拾起一片新落的紅葉,放在曲水之上,順著緩緩水流出外牆。
周幼薇笑看著這漂遠的秋葉,側身坐在曲池一側,纖手將錦鞋羅襪脫下,一雙素白的秀足浸沒在這帶著秋涼寒意的曲池水中。
冰涼的流水帶著的涼意讓周幼薇眉頭不禁微微一蹙,繼而又釋然一笑,從懷裡取出玉龍竹笛,放在唇邊清吹。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漣漪娉婷婀娜的身影從水中款款走來,輕輕唱道。
周幼薇微微一驚,連忙放下手中的玉龍笛,看這樣眼前之人,「姑娘也是府中之人?為何我以前並未見過?」
漣漪優雅輕輕一拜,點頭道:「我為芙蓉江的水靈,小名漣漪,見流出院中曲水逝花甚是美麗,又聽聞笛聲悠揚婉轉,而親自來拜會佳人,還望見諒。」
周幼薇將雙足抬離水面,緩緩站起身來,纖瘦素白的雙腳輕輕踩在這鬆軟秋葉之上,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漣漪,不由暗自讚歎:「原來是江中仙靈,果然非凡人姿容。」
漣漪素手纖纖,輕輕捋著鬢邊垂散的青絲,笑道:「夫人眉目如畫娉婷婀娜,我身為女子也不禁要多看幾眼,無怪乎,能讓公孫將軍這般豪俠英雄為你傾心。」
周幼薇微微垂首淡然一笑,「漣漪姑娘謬讚了,姑娘也喜歡笛聲?」
「時常在苑外聽公孫將軍的笛聲,今日聽聞笛聲,不似以往那般蒼勁嘹亮,故心生好奇進苑中一看。」
周幼薇略帶詫異的神色,看著漣漪嬌笑的面容,好奇地問道:「你也傾慕先生?」
漣漪點點頭,優雅一笑,「我亦是傾慕公孫將軍,不過人仙殊途,我並無非分之想,還望夫人莫要誤會。」
周幼薇淡然淺笑,柔聲說道:「姑娘,方纔所唱的『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說的便是綠珠吧?姑娘的唱腔並不似這北調,有幾分南疆小調的婉轉。姑娘平日裡也喜愛音律?」
漣漪笑容謙和溫柔,點頭道:「我甚愛人間絲竹音律,今日貿然現身相見,能得夫人這位知音,當屬幸事。可惜,我身為仙靈精魅,不能時常與你相見,若是讓公孫將軍知曉,怕是要……」說到這裡,漣漪略帶幾分不捨地望著周幼薇,「這是將軍對夫人的情意關切,我亦是能體會的。」
周幼薇抿嘴一笑,點頭道:「這幾日先生都有要事在身,姑娘若是來,先生暫且也不會知道的。姑娘不如隨我去玉山之上的柯亭一聊?」
漣漪搖頭笑了笑,神情略有難色,「夫人,這苑內布有法陣,我借助流水也只能走到此處,恐怕要辜負夫人盛情了。」說罷,漣漪的身影緩緩向苑外退去。
「姑娘現在便要走?」周幼薇有些不捨。
漣漪莞爾一笑,「這裡法陣不許我再逗留,多謝夫人盛情。過幾日再來拜會,還望夫人莫要將我之事情說出。」
「姑娘放心。」周幼薇淡雅一笑,看著漣漪逐漸離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