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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桂花釀 文 / 南山煙蘿

    夜幕降臨,巫山之上的紅痕愈發殷紅,帶著殘陽瀝血的餘輝。秋風拂過,山間的草木颯颯作響,似隨著風聲緩緩而歌。

    巫山峽谷間的那間草廬前的那處崖谷,有一塊伸出懸崖約半丈的光華石壁,秦雲羨便坐在此處冥息靜坐。那株青翠的小草也學著秦雲羨的模樣,在這石崖之上盤腿靜坐,靜靜等待著夜晚的到臨。

    突然一側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還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小草連忙跳上秦雲羨的身上藏進了秦雲羨的懷中,小心地探出頭來,警惕地看著來人。

    李冬梅一身石榴紅裙,頭戴一個碩大的假髻,滿頭珠翠顫動,步履艱難地爬上這山巔,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秦大哥,你怎麼住在這麼難尋的地方……這裡空間狹窄,氣流紊亂,又不好施展騰雲的法術,走得我好辛苦。」

    秦雲羨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氣喘吁吁的李冬梅,淡然一笑,問候道:「許久未見了。」

    李冬梅放下手中的兩個赭色陶土罈子,氣喘吁吁地拍著胸口道,「秦大哥,你都不回蜀山看看,他們都很想你……可是聽說你不喜被人打擾,他們也不敢來這裡探望。」

    秦雲羨淡然一笑,悠然歎曰:「這裡清苦,他們安心於山上修行便好,你也是,勿須如此費心。」

    李冬梅憨笑幾聲,用略帶狡黠的口吻說道:「這次是非打擾不可了,這是我新釀的桂花糖,用陶慧姐門口的那株桂花樹上所結的桂花釀造的,配上了最好的蜜糖,存封了兩個月,如今拿來喝是最好的。我知道秦大哥不飲酒,就帶來這桂花釀的蜜糖。」

    「原來是用師祖門口的那株桂花所釀,自然是要嘗嘗的,勞你費心。」秦雲羨笑容淡若輕雲,從李冬梅懷裡接過那兩壇桂花糖。

    李冬梅憨憨地笑著,「秦大哥,這兩壇是梁姐姐親手釀的,我們還存了不少,你若喜歡,過幾天再給你送來。」

    秦雲羨面容平靜,緩緩點頭道:「蜀山近來如何?」

    「暫且沒什麼事情,不過前幾天,岳大哥離開了蜀山,趕去了崑崙。」李冬梅望著秦雲羨愈加清瘦的面頰,緩緩地說道:「聽石靈說,甘露境裡的妖類越來越多,很多是為了躲避別的修仙門派的迫害而逃入酆都的。」

    秦雲羨緩緩點頭,「萇戈又要故伎重演,東海外也出了大事,如今人間魔域都自顧不暇。」

    李冬梅點頭,面露憂愁之色,「梁姐姐這幾天也是憂心忡忡的,本來她想親自過來看你,不過如今也是脫不開身。」

    「她如今身為掌門,不該因為其他無關緊要之事而耽誤門中事務。」秦雲羨語氣平靜,故意裝作未聽出李冬梅的言外之意,「我於這裡亦是為了防範不測,此處天穹為最薄弱之處,紅痕還未退卻,恐再有天塌之禍。」

    李冬梅垂下頭,撥弄著手指,遲疑片刻頭才鼓起勇氣抬頭看著秦雲羨,問道:「秦大哥,你真的已經忘記了何月棠麼?」

    秦雲羨雖然早料到李冬梅會做此疑問,但被聽聞這個名字的時候,卻還是心疼難抑。秦雲羨眉頭緊蹙,語氣變得冰冷而決絕,「此事休要再提!月棠的事情已經和我無關。」

    李冬梅被秦雲羨此時的語氣嚇住,微怔片刻,才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秦雲羨眉頭緊鎖,神色黯然,「抱歉,是我失態了。」

    李冬梅將頭埋得更低,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剛才在峽谷裡看到何姑娘了……」

    「什麼?!」秦雲羨驚愕問道:「你可有看錯?!」

    李冬梅漆黑的眼睛怔怔的望著秦雲羨關切的目光,斷斷續續地說道:「隱隱約約看到了,好像是何月棠,她沿著這峽谷裡緩緩走著,像是在找著什麼……我想要追上,卻因為我的御劍術太不熟練,在這裡不好施展,追了幾步就追丟了……」

    「為何不早說!」秦雲羨擔心地向山崖下望去,「你在哪裡看到了她?」

    「就在當年天魔之戰的神女峰附近……」李冬梅語氣變得支支吾吾,看見秦雲羨此時關切的神情,她也感到了秦雲羨此刻的痛心與焦切。

    秦雲羨不由分說,立刻向神女峰之處趕去。而那崖壁之上,就留李冬梅一人悵然凝望:情愛之事,李冬梅自己從未留心過,但作為旁觀之人,她雖然不知曉此事的前因後果,但也聽聞何墨不許何月棠再與秦雲羨見面,何墨也囑咐幾位老友不得再提及此事……可如今,紅線已牽,姻緣既定,剪斷也是無用,如那藕斷絲連一樣,更加紛亂無序。

    「這便是剪不斷,理還亂麼?」李冬梅若有所思地搖著腦袋,當年也曾見陶慧姐姐在桂花樹下吟著這句。

    ……

    巫山神女峰側的那彎碧水深潭不可見底,夜幕籠罩之下,水紋反射著粼粼月光。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江山游已遍,卻回煙棹上高唐。」何月棠沿著崖壁一側險峻的道路緩緩走著,仰面看著夜色中俏然傲立的神女峰,悠然念道:「我猜你應該在這裡,為什麼要躲著我……要從我的記憶裡消失?我每次要尋到你的時候,你卻又沒有了蹤跡,你可知,我這樣真的好苦。」何月棠努力拼湊著方才憶起的片段,想要回想起那於記憶中轉瞬而逝的人的面容,卻也是徒勞。何月棠看著黝黑不可見底的谷底,聆聽著四周秋草枯木隨風而動的蕭蕭之音,恍惚中,腳步已經變得虛浮不穩,一陣罡風吹過,何月棠如一片飄零的樹葉,從山巔跌落。飄落之時,何月棠並未感覺到害怕,反而有一絲釋然,臉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平靜地說道:「我……好像感覺到了……」

    ……

    那間草廬裡,昏暗的油燈飄忽閃爍著。李冬梅關切地看著臥榻上昏睡不醒的何月棠,「月棠是因為憂思過度,而心力交瘁。她睡一會就好了,秦大哥不用太擔心。」李冬梅為何月棠把過脈後,將何月棠的手腕放回薄被之中。

    秋夜冰涼,山間的風時時不絕,從四面灌入屋內,秦雲羨脫下鶴氅,輕輕蓋在何月棠的身上。李冬梅微微低下頭沉默片刻,點點頭道:「放心,這事我一定保密。」

    「多謝。」秦雲羨點頭致謝,笑意恬淡。

    李冬梅憨憨地笑了笑,木訥地抓著腦袋,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我也幫不上許多,只能盡力了……秦大哥,好好照顧何姑娘,我先告辭了。」

    「天色已晚,你待明日再走吧。」秦雲羨語氣溫和,頗為關切。

    「不用了,晚上我看得還要清楚些,秦大哥莫要擔心。」說罷,李冬梅拱手拜別,沿著山路小徑緩緩下山。

    秦雲羨回到屋內,看著臥榻上安然沉睡的何月棠,心頭糾葛萬分,仿若泣血。

    九死還魂草從秦雲羨的懷裡探出腦袋,看了看臥榻上睡著的姑娘,沉默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地喊道:「秦道長,你懷裡的那株浣魂草就是這姑娘對你的記憶?」

    「你……」秦雲羨微微回過神,眉頭不展地看著懷中衣襟出探出頭的那株九死還魂草。

    九死還魂草連忙解釋道:「秦道長,我並非有意要窺視那株浣魂草的記憶,方才情況緊急,我只好躲到了你的衣服裡……發現你貼身放了一棵浣魂草,一下好奇,所以才……對不起……」

    秦雲羨眉頭緊蹙,搖頭道:「無妨,你勿須太過自責。」

    九死還魂草從秦雲羨衣襟中跳出來,躍至桌面一角,凝望著秦雲羨憂思難解的雙眼,試探著問道:「秦道長,你很喜歡這姑娘吧?」

    秦雲羨默不作聲,闔目冥思。

    九死還魂草繼續說道:「我不小心看到了那位姑娘對你的記憶,我知道她也是很喜歡你的,雖然我不知人間情愛,但我卻看得明白。這位姑娘對你的記憶被洗去,她就不記得你了,你是不是很痛苦?」

    「緣分已盡,糾纏也是無用的。」秦雲羨淡然苦笑,看著卓角的那棵青翠可愛的小草。

    「咳咳……」何月棠微微咳嗽著,這山間秋風寒冷,怕是受了風寒。

    秦雲羨立刻來至何月棠身側,為她攏了攏衣衫。

    何月棠突然一把抓住了秦雲羨的手腕,含含糊糊的說道:「我終於找到你了……不許再丟下我……」

    秦雲羨稍稍一驚,內心亦是五味陳雜,欲說還休。

    「月棠……」秦雲羨悵然念出這個名字,癡迷地望著何月棠恬靜的面容。

    「唔……」何月棠微微翻了個身,緩緩睜開了眼睛,幽暗的燈光下,秦雲羨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九死還魂草連忙又躲進了秦雲羨的懷裡。

    何月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方才夢裡所見所思又如疾風逝水一樣毫無蹤跡,讓她不由蹙眉,自言自語地說道:「剛剛還記得的,怎麼又忘了……」

    秦雲羨極力克制著內心的感情,故作平靜的看著何月棠,卻也一言不發。

    何月棠看著眼前之人,驚訝地問道:「你是誰?我為何會在這裡?」

    秦雲羨眉頭微蹙,心若泣血,卻故作平靜冷冷答道:「我還要問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巫山峽谷之中?」

    何月棠抱著雙腿,神情哀傷,「我在找一件東西…」

    「何物?」秦雲羨故意轉過身去,不敢看何月棠滿是失落的眼睛。

    何月棠思索片刻,又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它對我很重要……我的心上有一個缺口,我要把它找回。」

    秦雲羨背對著何月棠,此時已是淚沾衣襟,雙拳微微顫抖著,極力壓制著此刻的內心。

    何月棠繼續說道:「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記起了什麼,但那卻又轉瞬而逝,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告訴我,我要找的就在這巫山峽谷裡。」

    秦雲羨雙目緊閉,緊咬的雙唇已呈紫白之色,淚落如雨。躲在秦雲羨衣襟內的九死還魂草,被這淚水沾濕,也感受到了秦雲羨此刻內心的糾葛和痛苦。

    何月棠看著這幽暗燈光下秦雲羨清瘦若鶴的背影,悠然念道:「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江山游已遍,卻回煙棹上高唐。夢境裡的東西,我都忘了,就只能記住這句詩…你能幫我解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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