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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相守 文 / 南山煙蘿

    這芙蓉江底處所修葺的玉宇瓊樓與人間一般無二,不過照明所用一概為冷火螢光夜明之珠。

    公孫夏坐在臥房之內,回憶方才川後所言,推敲其言外之意,不由蹙眉不悅,依舊憂心難解:如今雖然已擺脫屏翳的掌控,但仍然難免淪為他人的利用工具……萇戈為重結天罡如此不遺餘力,天下蒼生有誰不是仰其鼻息而活……人生原是傀儡,只要把柄在手,一線不亂,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捉掇,便超然此場中……

    漣漪從一側推門而入,笑容依舊嫵媚多情,柔聲問道:「公孫大人愁眉不展,可是有何煩心之事?不如說出來,讓妾身為大人解憂。」

    公孫夏假意笑了笑,側過臉看著一側溫柔若水的艷麗女子,歎道:「漣漪姑娘可還有何指教?」

    漣漪素手纖纖從隨身帶來的食盒裡取出幾樣精緻的糕點,「方纔酒宴之中,見公孫大人並未動箸,漣漪特意準備了一點小點心。」

    漣漪試探性地看了看公孫夏略顯冷漠的面孔,假意摔倒,似一不小心順勢倒入公孫夏的懷中。

    公孫夏笑容自若,觀其神情並未有太多波瀾,並不理會懷中儀態萬方的嫵媚佳人,將其緩緩推開。

    被公孫夏推開的漣漪的笑意裡頗帶怨怒,看著公孫夏略顯鐵青的下巴,伸手撫摸道:「公孫大人鬚髯若戟,行事卻如此不丈夫……」

    「己之情慾不可縱,當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只在一忍字。」公孫夏笑意恬然自若。

    漣漪自恃美貌,世間無不重顏色之男子,今夜卻未能讓這公孫夏對自己有半分青眼,仔細看著眼前的男子,蕭蕭肅肅,清清冷冷,讓漣漪不由暗自心動。漣漪雙手扣在公孫夏的肩上,輕聲問道:「公孫大人,請恕小女子方才冒昧了,夜已深了,還請早些休息。」說罷,漣漪掩口嬌柔一笑,飄然離去,只留下這閣內依舊泛動的水波。

    ……

    海棠苑內的那間別院裡,幾株新移植而來的薔薇初露微葩,幽香浮動。周幼薇無心入睡,今夜月夜昏沉,心事難酬。

    一隻黃鳥從漆黑的樹枝上飛落,落在周幼薇的手側,蹦跳不停。周幼薇有所察覺,從黃鳥腳上取下一張小箋。

    是師父……周幼薇心頭微微詫異,將小箋展開,仔細閱其上文字,心中不免疑惑,為何師父讓我此時返回畫卦台……師父語氣十分焦急,卻又不肯於信中說明緣由。周幼薇輕輕撫摸黃鳥的額間,低聲道:「你回畫卦台告訴師父,幼薇終於等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此時斷然不會離去……還請師父寬恕幼薇不敬之罪。」

    黃鳥在周幼薇身側蹦跳一陣,嘰喳鳴叫了幾聲,似有幾分無可奈何的語氣,撲騰飛起之後,於天空盤旋一陣,又消失隱沒於這幽黑寂夜。

    周幼薇從屋內取出玉龍笛,坐在薔薇花架下緩緩輕吹。

    ……

    海棠苑的笛音傳至雲麾將軍府上守夜之人的耳中,幾人回望笛音傳來之處,紛紛道,這曲子如此細膩婉轉,不似往日裡所聽的笛音,多了幾份幽思和眷戀之情。

    ……

    長洲羅浮山的秘境之中,沈素素將素白的雙手探入泠泉之中,舀水輕輕清洗著自己略帶睏倦的面頰。

    「若是困了,自需睡眠。」王靜和從採擷來幾枝艷麗的紅梅,斜插在玉石桌面之上的一隻小巧雅致的銀膽鵝頸瓶內。

    沈素素聲音滿是疲態,緩緩說道:「這裡是夢境,若是睡去,便是夢中之夢,豈有再醒來的一天?」

    王靜和修剪著幾枝梅枝,莞爾道:「諸人都在夢中聽,雲夢復說夢中夢。如今你還是不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那我問你,在長洲之外的地方你所經歷的,你如何確定那就是真實的?」

    沈素素已經無力分辨,在這幻境的時光,彷彿被抽去了歲月的痕跡,感覺自己在這裡待了很久,卻又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如此,似真似幻,讓她無所適從。

    王靜和走至沈素素身側,將她扶起,以手指輕輕點過沈素素的額間,柔聲道:「困了就該睡,不論在哪,都是如此。強撐著,也是無用的,不過自討苦吃。」

    沈素素微微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我不睏。」

    「你於外面自然有功力護體,長時間不睡,也是能支持。但在這裡,你只不過是一個弱小女子,如此折磨自己的身體,又是何苦?」王靜和牽起沈素素的手,將其領至一張梅花所化的臥榻之前,「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

    沈素素頓覺困意難耐,用一張絲帕包了一包花瓣,側身臥下,靜靜睡去。

    王靜和面露憂傷的神色,靜靜守護在沈素素身側,「紅燭燒殘,萬念厭冷。黃粱夢醒,一生雲浮。」

    ……

    沈素素夢中朦朧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白帝城山間的那間小院,四周煙霧朦朧不辨幻境與現實……

    沈素素彷彿陷入了夢魘,身子不住的顫抖著,眼角滑出幾滴淚水,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出:「公孫夏……公孫夏!」

    王靜和握住了沈素素的手腕,連忙以泠泉之水為其浣面,將沈素素從夢魘裡帶出。

    沈素素驚恐睜開眼睛,身上的顫抖仍未平息下來,看著王靜和關切的雙眼,問道:「我好害怕,我夢見公孫夏渾身是血,師尊要殺他……我好害怕……」沈素素靠在王靜和身側,身子微微顫抖著,「靜和,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王靜和將沈素素攬至懷裡,輕輕捋過沈素素鬢邊的青絲,「因愛故生怖,皆因情所至……當年,我以為躲在這裡便能逃避一切,卻辜負了一生最愛之人……如今後悔也是無用。你身為玉衡之主,注定是逃不開這些糾葛,追隨自己的心,莫要被他人利用了……若是你願意,誰都不能勉強。」

    沈素素漸漸平靜下來,仰面看著王靜和,問道:「水鏡中何時能映出我的樣子?我還要等多久?」

    「當你心如明鏡陰霾散盡之時……纏脫只在自心,能休塵境為真境,未了仙家是俗家。」王靜和笑容若和風之消酷暑,似淡月之映輕雲,讓身側坐著的沈素素看著也有幾分癡迷起來。

    沈素素緩緩垂下頭,緊緊握著雙手,看著手上的那對玉鐲,悠然念道:「公孫夏……」

    ……

    聚窟洲的一處異香瀰散的懸崖之側,紫色迷離的鳶尾叢生,返生香的幽香瀰散其間,何墨面帶憂思的看著邵媛恬靜的面孔,卻久久不言。

    邵媛用手指輕輕按壓何墨眉間的蹙痕,嬌聲道:「墨哥哥,這一天遲早也會到來,對麼?你又何須如此自責?」

    「媛兒,對不起……」何墨將邵媛攬至懷裡,緊緊抱住,「沒想到這十幾年的平靜過得如此之快……如今你身懷六甲,我怎忍心?」

    邵媛抬起頭釋然笑道:「墨哥哥,勿須自責,如今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月棠和這個尚在腹中的孩兒……希望蒼天仁厚,能讓我支持到這個孩子降生。霜姨已將赤炎之意告訴於我,十八年前的那一幕仍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若是此時我還逃避,豈不是害了天下蒼生?待時機成熟,讓赤炎成為天罡之主,我們才有機會對抗萇戈……讓生靈免遭荼毒。而且,若是萇戈知曉我們幾位神物之主亦是願意重結天罡,以他此時的情況也不會再貿然催動盤古神鉞之力毀去我與蘇逸的魂魄,以他的性格自然會留有更多功力對付赤炎,藉機成為天罡之主……這樣也能為腹中的孩兒爭取些許時間。」

    何墨眉頭微蹙,心疼地凝望著邵媛平靜的面容,輕輕托著邵媛的臉頰,「我定會以性命守護你。」

    邵媛垂目淡淡一笑,將手放在小腹之上,「墨哥哥,別說這樣傷感的話,讓腹中的孩兒聽去了,豈不是不好?呵呵,墨哥哥,人間現在是什麼季節?」

    「已經是桂月。」何墨牽起邵媛的手,沿著小徑向山下走去,「媛兒可是思念人間景物?」

    邵媛點點頭,笑道:「記得那次在岳州的客棧,你與我說出了那些……突然好想念那楚天千里,如今卻是也已入秋,那萬里芙蓉也許已是菡萏香銷翠葉殘破了……」

    「岳州此時芙蓉雖謝,但此時正是木芙蓉盛開的季節,木芙蓉之容姿,也不遜色於那千里的菡萏。」何墨語氣溫和沉靜,眼中儘是愛憐與寵惜。

    邵媛點點頭,笑道:「我聽聞嶺南花比其他地方都謝得遲些,墨哥哥能否帶我去那裡看看?」

    「嶺南的繁花四時不斷果味鮮美,且盛產明珠。」何墨淡然一笑,拂袖招來一片雲霧輕煙,「現在便去,只有我們兩個,呵,還有腹中的孩兒。」

    「墨哥哥如此偏心,不怕月棠不依?」邵媛掩口一笑,略帶調皮的目光看著何墨如輕雲淡月般俊雅的面孔。

    「如今讓她留在聚窟洲便好,更何況,這也是機會讓她與長華好好相處,萬一那日我們二人都不在了,月棠能有個托付。」何墨語氣輕柔滿是愛憐。

    邵媛會心一笑,將臉貼在何墨的胸口,「不知這時嶺南還有荔枝否,呵呵。」

    「媛兒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這貪嘴的習性還是未改,呵。嶺南多有瘴癘之氣,多食荔枝無益,屆時可莫要貪圖一時口腹之慾。」何墨仰面笑了笑,攜邵媛之手,踏上那片薄霧輕煙,騰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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