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追峰的雲
「母親，為什麼一定要再去？」我乾枯的手指用力勾住母親的獸皮衣服，抬眼看著母親緩緩回頭，她在流淚。渾濁的淚珠沿著母親破碎的鼻樑滑下，被一根黑色的鎖環擋住沒能流過她憔悴的臉。
在我的記憶裡，每過三百六十五天母親就必定要去一次東方人族那裡，而且每次回來都要弄得自己遍體鱗傷。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但是母親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她這個樣子已經三百多次了。
但是這次母親卻給了我回應，她蹲下來，親吻我的臉，「月伏，我的孩子，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是我的骨肉，可是為什麼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怎麼了？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身體，在這個世界裡從來就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至少母親是這樣教我的她一直說我應該是人的，是人……雖然每次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會淚流滿面。
在我們的世界裡除了我們什麼都沒有，原本在我們居住的山洞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河的，河裡有很多小魚，很久很久以前它存在的時候我喜歡去那裡。那些魚會對我笑，還會告訴我很多人族世界的事。
它們告訴我，我的樣子很像一種叫做年的獸族，只是我沒有它那般凶狠的牙齒和殘忍的眼神。它們告訴我人族世界裡在某個叫做春天的時候會開滿絢爛的鮮花，到處都會洋溢著花香鳥語。人族的姑娘們都長得十分漂亮，跟鮮花似的。可我還是無法想像她們有多漂亮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鮮花。
我想知道自己的樣子就問那些小魚，它們告訴我只要我靠近小河在水裡就可以看到自己了，於是我走近小河俯身望去，河水依然清澈見底，沒有任何東西出現在水面。我很失望，小魚們開始驚訝起來，它們說我一定是已經死了，只有死人才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我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就跑回去問母親，誰知母親竟然在我睡覺的時候毀了那條小河，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它了。我問母親為什麼，母親說你不是問我死是什麼意思嗎？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就是死，那小河已經死了。
母親一邊撫摸我的臉一邊流淚，顫抖的嘴唇用力吐出了三個字，「你騙我！」
「母親，我沒有騙過你啊……」
母親沒有回答我，只是將我放開，「月伏，你聽著母親沒有背叛人族，是他們背叛了我們，我們為了他們的生存被隔絕在東皇鍾之外，而他們卻將我遺忘。我不甘心，你是無辜的，不應該被詛咒，我一定要讓你回去。」
「可是母親，我聽不明白。什麼是東皇鍾啊？我們為什麼要被隔絕呢？」
「孩子，沒時間跟你說清楚了，東皇鍾是一道天界之門，我們現在被隔絕在天地之外，每過三百六十五天這門便會打開一次，方便那些神自由進入人間我唯有這個時候才有機會穿越東皇鍾進入人間。」
「你要找誰？那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我要找的人叫做黃帝，就是他叫我來的，說是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人族的血脈，他還說事成之後一定親自接我回部落，到時候我就是部落的英雄……謊言，全是謊言……孩子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然後母親便走了，她的身影消失的時候我還在思考男人是什麼。
母親走後不久我們居住的山洞突然劇烈的震動，還好我已經習慣了，因為每次母親去那裡都會發生這樣的震動。我端坐在搖搖晃晃的山洞裡，本想著等震動停止了就安心的睡一覺，可誰知這次的震動居然一直持續著，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出於好奇，我爬出了山洞，沿著母親留下的氣味，我一直尋找著……
忽然前面傳來吵鬧的聲音，我加快了腳步。
這就是東皇鍾嗎？
金黃色的光暈刺得我睜不開眼睛，耳邊不時傳來嗡嗡的震動，很溫和卻很威嚴。我試著睜開眼睛，母親就懸在那金黃色光暈的正中間，水一般柔軟卻讓母親脫身不得，只能粘在上面掙扎，我想過去幫忙只是上前一步，就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懸掛起來，渾身輕飄飄的使不上力氣。
母親明明就在眼前，卻如同幻影一般伸手什麼也感覺不到。抬眼看看我的四周，竟然全是金黃色的光圈，一層層漣漪一般源源不斷，將我的身體完全控制。我只能看著母親的方向，用力的喊她。母親似乎聽見我的叫聲了，她回過頭看了看，我呆住了，這個人是我的母親嗎？她的臉怎麼能這麼好看，光滑如月的皮膚，殷紅的嘴唇，清澈明亮的雙眼……不，她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的臉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們的皮膚都是粗糙的摸起來讓人會覺得疼痛的那種，還有眼睛母親的眼睛一直都是墨綠色的，細長的墨綠色……可是為什麼這個人會裹著母親的獸皮衣服，還有她身上的氣味，那明明是母親才有的氣味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再次迷惑著看著那個人，忽然粘著她身體的光暈變成鋒利無比的刺一根根刺入她的身體，那人的臉開始不斷變化著，一會是母親之前的樣子，一會又是現在的樣子，看得我眼花繚亂……
「雉，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已經用自己的血告訴了神界你的遭遇，我不是已經告訴你只要那個孩子一消失你對天地之外的牽掛已然斷絕的時候，東皇鍾自然會為你打開，你便可以自由出入了嗎？為什麼你一定要打破這天界之門呢？你明知道以你現在的功力，根本是以卵擊石。」這個聲音像是從門外面傳進來的，卻一聲一聲震得我胸口劇烈的疼痛。
「她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孩子死掉。你們是神，你們不會死，你們可以永生，所以在你們眼裡一個塵世的短暫生命是算不得什麼的，但是你們明白要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消失時怎樣一種心情嗎？不管我的孩子是什麼樣子，哪怕她長成怪獸年的模樣！她始終是我的孩子，看著她的身影一天天模糊我便心如刀割。」
「雉，你的心情我們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也是為人父母的，但是你要明白你的那個叫月伏的孩子，她雖為人生卻與獸有著天緣，你也看到了她的樣子……她若長成必然是另一個年獸，恐怕還擁有人族的智慧，這恐怕將會是天人兩界的又一場劫難。人間的苦難已經太多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你們說過我為你們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你們願意賜我永生。那麼現在我想用這個來交換，我要我的孩子繼承我的生命回到人間，哪怕只是短暫的幾十年我也心甘。你們欠我的鮮血，我要交換！否則我將用它們對這天界之門施以永遠的詛咒，讓進出這門的人和神都沾滿血腥。」
她歇斯底里的吼聲讓我確認了這是我的母親，雖然對於他們的交談我還是不能完全的明白但是有一點我懂了，那就是母親把自己的命給了我。
我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母親消失在光暈中，然後就在母親消失的地方出現兩個人，兩個衣著華麗的人，他們的樣子很像掛在東皇鍾上的母親，都那麼好看。
聽不清他們說什麼，我只是很努力的尋找母親，我的母親雖然很凶，但是從來不會讓我受委屈，總是一直陪著我卻不說話……
隱約中我似乎聽見他們說要帶我回去人間，要改變我的容顏，要把母親的生命給我……後來我知道那兩個人一個是玉帝一個是王母。玉帝就是母親口中的男人。我記得母親說過的那句話，孩子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玉帝和王母把我安置在了一個很美的地方，有一張透著香氣柔軟而溫暖的床，幾個笑起來很迷人的女孩子過來看我，她們說自己是仙女，是玉帝和王母的孩子。原來我以為自己已經到了人間了，現在才知道我其實還在神界。
「母親為什麼我們要住在那麼破爛的山洞裡，每日飽受饑寒之苦而他們卻可以過得如此奢華呢？母親我們究竟犯了什麼錯？」
我很想找到母親問問清楚，但是恐怕母親再也回不來了。因為玉帝告訴我母親已經死了。我想我知道死是什麼，死就是消失了，就像那條小河，我將再也見不到了……
幾個仙女說玉帝讓她們帶著我到處走走轉轉，站在天庭看看人間的樣子，認識一下人間的那些部落還有那些部落裡的人，這樣我到了人間就不至於什麼都不懂了。
本來我對她們是很感激的，但是她們為什麼要在我對她們產生好感的時候這樣做？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樣子，只知道跟他們走在一起那些經過我們身邊的人總是忍不住多看我幾眼，我從他們的眼裡看到了恐懼，厭惡，還有譏諷。這是本能，只要我想我可以從任何看我的人的眼裡看到他們的內心。我的這個能力就連母親都不知道的。
一個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還留著一大把鬍子的老頭子這幾日幾乎天天都躲在暗處看我，他好像知道我的能力，從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睛。最小的那個仙女告訴我他是太上老君。幾乎知道這天地人三界的所有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天地人三界，不是只有人神兩界嗎？我很想太上老君能坦然的站在我的面前讓我問清楚，可是他雖然站在了我的面前卻沒有我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