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8猶恐相逢是夢中(續) 文 / 書而不在
第三十八章:猶恐相逢是夢中(續)
她一身粗布衣裳,穿得有些厚,似與這村裡的其他婦人並無二致。她腳步輕盈,緩緩地經過他的車旁。
他再也不能抑制,喚一聲「元葳!」,人已跳下馬車,雙腳重重落在雪上,壓出一寸來深的痕跡。
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她的身體猛然一頓,以為是幻覺,應該趕快離開。然而,身後踏雪聲傳來,那樣熟悉的急迫,她心中一空,站在原地,再也移不動腳了。
傍晚又風起了,撩起她厚厚的頭巾,她裊娜的身姿似在瑟瑟發抖。
「元葳?」這聲呼喚自背後傳來,近在耳畔,又似夾著千百年的塵埃傳來,渺遠而帶著顫抖,夾著驚訝,是不可置信,還是欣喜欲狂?
這個名字,到底念了多少回,這樣如癡如狂?而真正找到主人的時候,它竟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轉身。錦帽貂裘,他深刻的臉已近在她眼前,她緩緩地移著目光,小心地打量著他,似第一次看到的陌生人。
「公子,你認錯人了。」她垂目低聲說道。
心中一陣抽搐,痛得發不出聲來,申屠釋怔怔地看著她。
元葳沒有抬頭,側身準備離去,手裡提的水卻驟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砰然掉在地上,溫然的井水澆得雪地塌下深許。
申屠釋默默地看著她,看她若無其事地彎腰撿起木桶。她的手袖在袖子裡,看不出顏色。但是他想應該凍紅了吧,心中頓時如揪,有些喘不過氣來。
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在她驚詫的目光中摘下了她蒙面的頭巾,出現在眼裡的面容令他面色一變,怎麼會這樣?
元葳看了他一眼,平靜地拿起頭巾,再度將臉蒙住,對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申屠釋突然將她抱住,狂跳的心貼著她的後背,感覺這樣的熟悉。
「元葳,我知道是你,怎麼會認錯?」
這樣痛心的話語,一字字出自他的肺腑。她渾身顫抖著,秋水般的眼眸漸漸籠上一層煙霧,整個村莊變得模糊不清了。
擁抱緊緊的,顫慄著。「元葳……總算找到你……」似乎用盡所有的生命,生怕懷中的人如夢一般再次溜掉,許久許久他捧起了她的臉,是化妝之後的面容,很平凡的容顏,但是這雙眼睛沒有變。
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看著他,顧盼悄然,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無法言說。
兩個青裘大漢早已低下頭去,駿馬睜著兩隻大大的眼睛,呼出的氣息凝成一團團白霧。
「元葳……」捧著她的臉,申屠釋喃喃地喚著,語無倫次的激動。
當夜,他便宿在這葦村了——
思兒已經睡下了,代子進來,輕聲告訴元葳:「大王不讓伺候。」
元葳點了點頭:「你也洗洗睡吧。」
代子睡在外間,思兒最近喜歡跟著代子睡。
元葳走進裡屋,看著昏黃的燈下未完成的刺繡,坐下來緩緩拿起針線,繡了一會兒,視線漸漸轉移到了窗邊。窗外沙沙的,又在下雪,室內的火光與窗外白茫茫形成宣明對照。
元葳丟了針線,捻滅了燈。炭火嗶嗶啵啵的,在黑暗中跳起火星子,她擁著厚厚的被子躺下,卻怎麼也入不了夢。
外間有腳步聲傳來,元葳心下警惕。那腳步放的很輕,卻是大大方方地了邁進來。
元葳慢慢坐起身,迎著那雙精亮的眼睛。這個男人更顯成熟了,三年的時光消磨了些許稜角,讓他變得更加內斂更加深邃,更加收放自如,游刃有力。可是看她的眼神還是這樣毫無遮掩,她在他鷹隼般眼眸裡看出了隱忍和熱望,似矛盾得很厲害掙扎了很久,在踏進她的房間前一刻隱忍終於戰勝了熱望。
他一撩袍子,在她床邊坐下,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睡不著嗎?」話裡隱含著欣喜的笑意。
半明半暗中,她瞪了他一眼,「大王不該來這裡。」
「知道你在,我怎能不來?」申屠釋拿起她露出被外的手,將她的手輕輕放入被褥中,藉著一閃一閃的炭火,他靜靜地看著她。
洗去了偽裝,她的容顏依舊絕世無雙,卻比三年前更添了許多魅惑的力量。他不知道是不是思念太久的緣故,也許她一直都是那樣,並沒有多少變化。定定地看著她,抑制著自己,他不想破壞這一刻的相對。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裡似有某種不安波動,他抬手去觸摸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亮。」
元葳避開了他的手,默默地垂了眼,不知該說什麼。
又沉默了一會兒,申屠釋緩緩開口:「元葳,你沒有忘記。」
忘記什麼,忘記誰?忘記鄭宇,還是忘記他?元葳抬起頭來,哀淡地看著他。三年以來,她想要忘記,可是偏偏記得越清楚了。她無法再自欺欺人,什麼也不能忘不了。
良久,申屠釋輕輕一歎,扶著她削瘦的肩讓她躺下。
「睡吧。我進來,只想看看你。」
元葳看了看他,慢慢閉上眼睛,恍恍惚惚地入了睡。
黎明雞鳴陣陣,元葳夢中翻了個身,夢漸漸模糊了,她才睜開朦朧的睡眼,遇上他不知倦怠的注視,心下微驚:「你……整夜都在這裡?」
申屠釋沉聲一笑,鷹隼般的眼眸不見一絲疲憊。他說:「怕你飛走,怕又是在做夢,不敢睡。」
「大王……」突然有些無奈,卻為他眼眸深處的情緒所觸動,一股酸楚正襲向鼻端,元葳坐起身,緩緩垂了臉,他的氣息靠近,她想要避開,卻還是任他擁入了懷中。
「這不是夢,元葳!」申屠釋的臉蹭著她如綢的長髮,用近乎激動的語氣說:「我很高興,真的不是夢!這三年,我做過很多夢。本來不打算找你了,卻還是翻遍了整個天滄,你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可知我的絕望?」
元葳默然無語,他的懷抱如火炙熱,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申屠釋深吸了口氣,將她抱得更緊,湊近她耳邊,輕輕地問:「元葳果真絕情?」
真的絕情嗎?捫心自問,元葳承認自己的離開對他來說,也許是殘忍了些。三年以來,她隱居在這個偏僻的山村,離他並不是很遠,卻很少聽到關於他的隻言片語。只是每次想起鄭宇的時候,會想起有這樣一個人,他曾扮演過她的鄭宇,真心地想成為鄭宇,他也曾為她綰起髮髻,為她佈置三餐,陪她溫言細語,他本是她最恨的人,卻在她在需要的時候幫了她。
是感激吧?元葳不得不承認,每次看到思兒,都會有些感激他,又有些怨恨他。鄭宇的死多少與他相關,是他讓思兒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她應該恨他。至少不能原諒他,不能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看到她眼中的堅定,申屠釋苦澀地笑了:「我早該知道,你是塊堅冰。」
「所以,」元葳淡淡地看著他,輕輕啟唇:「大王請回吧。元葳過得很好,生活很平靜,大王不應該尋我,就當作不知道我在這裡。」
「別這樣說話。」申屠釋掩住她的唇,抑制著眼中的痛楚,定定看著她:「這樣傷人的話,你不是存心說的。元葳,你聽好了,這一次遇到你,我不會放棄的。即使你是塊堅冰,我也要讓你融化!」
元葳怔怔地看著他。本就是強勢的男子,深情與堅毅熔鑄了他深邃的眸,塑就連他輪廓分明的臉,他的骨骼和靈魂裡,有一種至死不渝的執著,震撼了她,這樣強烈的感覺,似曾相識。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鄭宇。
溫潤如玉的外表下,包孕的情感無論怎樣熾烈,他總是表現得那樣溫和,那樣平常,直到相思入了骨,直到繾綣纏綿的那一刻,直到因他失了魂,她才理解到全部。
元葳恨自己這樣遲鈍,為什麼不早些發覺,為什麼如此辜負他?
見她突然流淚,申屠釋有些不知所措。
「元葳,別哭,你別哭。」
拭不干她的淚,申屠釋捧起了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別哭了,好不好?」
「娘,是不是王欺負你了?」思兒不知何時進來了,見申屠釋坐在娘親的床邊,挨到申屠釋身邊便舞起了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