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7人生若只如初見(續) 文 / 書而不在
第三十七章:人生若只如初見(續)
青綠茂盛的梧桐葉遮蔽,偶爾篩下細屑的白色光斑,隨風起舞。一旁可見,一白衫少年,俊美飄逸,一宗衫少年,文雅俊俏,都是難得的少年才俊。鄭宇記得那棕衫男子,他就是今天舌戰數生揮灑自如的陳其昌,此人東楚人氏,與鄭宇算是同鄉,或許可以結交為好友。而那白衫少年雖顯幼小,細看來竟是難得一見的美姿容,鄭宇肯定自己以前沒有見過,要不然印象即使不十分深刻,再見至少也能說出在哪兒見過來。或許這白衫少年不是涵雍的學生?
說實話,他們不像比武,更不要說打架了,他們頂多算是劍舞,是的,絕美的劍舞!劍光閃處,衣帶飄飛,如蝶翩躚,似燕矯健,靜時,天地肅穆,動時,萬物爭輝……。觀者沉浸其中。那一節一律,竟是鄭宇從未如此體驗過的包容,喜悅與和諧。兩人神情專注而安詳,一動一靜,一剛一柔,深深滲入了宇宙的呼吸。舞者眼角眉梢自然流露的,是對萬物的深深眷戀,深深的祝福……
鄭宇看得癡了,兩人也舞得迷了。觀者站得略高遠,剛好看得清楚明白。舞者沉醉不覺自得其樂,已忘初衷。
這一段劍舞,竟融合了鄭宇所悟得的涵雍精神——滄靈學問的精髓!他追尋了多年的!
見他們停下來了,鄭宇正要鼓掌讚賞,卻被那白衫少年深深吸引住了。直覺告訴他有什麼不對,什麼不對?瞬間鄭宇說不上來,待再細瞧白衣少年,他似乎有了了悟!
記起剛才舞劍時,白衫少年體態的曼妙與婀娜,那是任何男子都無法比擬的!
她是女子?為這一發現無端狂喜,鄭宇暫不出聲,隱身在梧桐之後。他倒要看看,她在這個滿是男人的地方有何作為?她的神秘,誘使他追蹤下去。
「陳兄,你就別為難小弟了。」白衫少年開口了,聲音原本清麗。
宗衫少年挑著眉宇間的劍氣,故作失望之態,歎氣:「哎!像元葳君這樣的文武全才對切磋會不屑一顧,其昌也不必去出醜了。」
白衫少年急了,一臉嚴肅地說道:「陳兄,元葳不去自有苦衷。切磋大會三年一遇,機不可失,陳兄切不可意氣用事……」
鄭宇認真聽來,才知她叫「元葳」。原來,她根本沒有參加文武切磋,怪不得沒有見過她。所謂的「苦衷」,是指她是女兒身嗎?也不防,既然她女扮男裝混入了涵雍學舍,和這些素來謙恭有禮的學生辯論應該不妨事。
轉眼,她已擺脫宗衫少年的糾纏,向學舍出口行去。而棕衫男子意興闌珊,轉身往學舍裡面而去。鄭宇下了梧桐坡,混入來來往往的涵雍學生,跟在元葳身後。只見她不時和迎面的學生見禮,謙恭有度。過橋時,人少了,她抬頭仰望遠天的夕陽,側臉優美的線條顯得有些疲憊。
她牽馬往南走,神色憂鬱,似受重重困擾。鄭宇跟著她到了桃林,那時桃花開得正旺,清新而嬌美,很是迷人。看桃花的人多而雜,卻可以各自徜徉,互不干擾。高大的桃樹下,她牽馬緩行,毫無戒備。就近眼前的一枝桃花,她停了下來。鄭宇本以為她要摘花,她卻寂寥地笑了,牽馬望桃林近湖的邊上行去。於湖邊清靜處,她獨自找方石頭坐了下來。夕陽下,清清湖水倒影出她和桃花的倩影,馬飲水時卻把這一切美景攪和了。托腮冥想,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光影暗易,重重陰影覆上她本來清麗的容顏。她無聲地坐著,夕陽漸漸收斂了光線,鄭宇才看出她臉上的淚痕。她哭了!鄭宇的心不覺一沉。她哭了,不知怎麼,他胸口沉悶起來。她哭了,為了什麼?她想要什麼?……
桃林的人漸漸散了,她孤寂的身影也被風吹動,她緩緩站起來,拉過馬兒,額頭輕輕抵著馬的側臉,似在細訴,而馬兒眨著悲憐的大眼睛,不知是否聽懂了主人?良久,她揚起一臉憂傷,仰望頭頂鮮美的桃花,深吸一口氣,似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她終於笑起來,笑容卻如此落寞。她就近湖水,拎手帕擦了擦臉,似乎想擦去悲傷的痕跡。她對湖水中的影子輕輕說了句什麼。然後她牽馬快速穿過桃下蹊。
鄭宇一直就在她後面不遠,跟著她騎馬跑過陵都大街,看著她在宮門外下馬,有侍衛上來向她行禮,她將馬交給侍衛。這時,又跑出一個粉妝宮女,宮女急切地打量她,確定沒有意外,才嗔道:「公主,太后都急壞了,我們快回去……」
公主?她是西陵國的公主?鄭宇驚訝不已。她是公主,而且是如此美麗的公主,她本應快快樂樂,卻為何有今日的孤寂失意?她不應該悶悶不樂,她不應該如此憂鬱的。
鄭宇在宮門一側,望著最後消失的那一角白色衣影,他心裡竟有了深深的依戀。
在涵雍學舍的第三天,他四處尋找她的影子,希望能夠見到她,哪怕只是一面也好。這**前所未有的強烈!第三天的武學切磋,他再也沒心思觀看。直到傍晚,他還是沒有見到她。好像最後一絲希望就要熄滅了。他心急如焚,要去找陳其昌,但那傢伙剛好不在。他又跑去梧桐坡,跑去桃林,最後跑到陵宮門外,卻真的不見了她!
她真的出現過嗎?鄭宇開始懷疑,見不到她,他竟如此失落,甚至感到痛苦。
當他悻悻回到客棧時,他遠道而來的兄長正等得心焦。
母親病重!他無論如何也要馬不停蹄趕回家去。也許,他和她注定無緣!
再次見到她時,已是三年之後,昭郡的燈節上。她出現在侯府的外出家眷裡,那時的她已是侯家長女。軍師諸葛圮告訴他:「這位侯府千金原本在西陵長大,三年前才回到昭郡。」他突然明白她為什麼她是公主了。那一日她的悲傷難道是因為她要離開?離開長大的地方和身邊的親人?
目光跟隨了她許久,他終於上前去,藉著拜見侯侯的機會,不著痕跡地看她一眼。淡雅的衣著,簡單的髮髻,矜持的微笑,在這樣的無聲無跡中,她竟給他一種飄逸出塵的感覺。如此動人心魄!他對她溫潤一笑,再見是不是說明他們並非無緣?
燈節回去後,他馬上委託軍師前去提親,不料他自恃聰明的軍師竟認錯了對象。好事真的多磨嗎?他急壞了,正不知該怎麼解決,他的軍師卻說已解決妥當。用的是什麼法子,軍師卻不肯透露,只說:「侯夫人想和將軍談談。」
來到侯府,面對精明的侯夫人,鄭宇只好把自己的心曲和盤托出。也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並不是他的言辭如何精當美妙,而是他說到元葳時的神情——打動了侯夫人。深愛過的人懂得怎樣才算是真愛,哪怕是一個小細節。當時,侯夫人十分感動,但沉默過後,又認真地說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一個更能解釋元葳那年失意的事實。元葳心裡愛著她的表哥,也就是當今的陵王。鄭宇當時感到震撼,胸口有種窒息的感覺。
踏破洪荒找到她,而她已有所屬!
陵王為什麼不娶她為王后,這點鄭宇看得清楚。陵王需要朔國的公主,需要與朔國結交!
但她仍可留在所愛之人的身邊,她為什麼要離開?只是因為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嗎?還是因為愛得太深,無法與別的女人分享所愛之人?
見他陷入沉思,疑惑不解的樣子,侯夫人也不多作解釋。
「葳兒……,也許需要一個想給她幸福,也能給她幸福的人。我作為母親,希望有人能夠幫助她走出困擾。鄭將軍,你能夠給她幸福嗎?」
鄭宇緩緩起身,沉默著走到窗前,眼前浮現桃林邊上那張臉,她臉上的哀戚和淚痕,他的心痛依舊。他堅定地轉過身,向侯夫人鄭重說道:「我會給她幸福!」
侯夫人笑了:「我相信將軍。」
他們終於成親了,洞房那一刻,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容顏,幸福的感覺充滿他的每一絲呼吸。他知道她緊張,知道她沒法一下子完全接受他。他願意等,就像他向侯夫人所承諾的那樣——哪怕等上一輩子。
然而,是她先給了他幸福。而無論對她怎麼溫柔體貼怎麼寵愛縱然,他都不能肯定這就是她想要幸福。她是那樣善良的女子,那麼懂得感恩圖報。和他在一起她顯得很開心,但是她還是會想起她的過去,想起她的表哥,不覺一臉淒愴。每當那時,他感到那樣的無力。他努力讓她笑,想要讓她在這種笑容裡感到幸福。直到那天荷湖的一幕,他才認為他錯了,絕望地承認這個事實:她的幸福只能由她表哥來給。所以他無比痛苦地離開西陵,留下一個也許永遠也無法實現的承諾。
他會給她幸福……
離開西陵之前,他去向侯夫人辭行,說:「當初的那個承諾,我也許永遠也實現不了……」侯夫人聽了他的陳述後,先是驚訝,然後流下了眼淚,安慰他:「你已盡力。葳兒的幸福……順其自然吧!」
離開西陵時,想到也許再也見不到她的笑顏了,他幾度後悔,幾欲掉轉馬頭,去找她,帶她一起回東楚。但,他不能那樣自私。他要她幸福,即使那不是他給的……
離開她的一個多月,他是怎樣掙扎過來的?彷彿一切對他來說,都失去了意義,他像行屍走肉,借繁忙的事務來麻痺自己。一閒下來,思念的潮水便一擁而上,淹沒了他。彷彿處處都有她的音容笑貌,又處處不見她。他的夢裡全是她,夢醒時卻只是一片黑夜,寂寞而淒涼……
然而,她出現了,在他最料想不到的時候,又像他無數次想像的那樣,他不可置信。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想打消這個想像,說是在做夢,然而她就在他眼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他試著上前,觸到了她冰涼的手,原來真的不是夢!當時的心情,無法形容……
她回來了!當她哭著笑著跟他鬧彆扭時,他就決定,一輩子也不放手了,她是他的,哪怕她心裡還藏著一個「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