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3參商永離何處歸 文 / 書而不在
第三十三章:參商永離何處歸
深秋,北風漸趨凜冽,也難免空氣沉悶的時候。
午後,俊美的白衫少年走在陵都大街上,夾在人群裡,如不仔細看,誰也說不出他有什麼不同。但他確實有些不同。來來往往的人,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目的,好像他沒有。嬌美的五官凝著三分愁鬱、三分困惑,三分寂寞。他確實不知道該去哪兒。
原來已出了南門!
元葳抬手輕撫石橋上的獅子,護城河的水是這樣的清亮,以前無數次經過這裡,怎麼沒發現?是了,那時是和那個目如寒星志得意滿的少年快馬揚鞭急馳而過的。這橋上,每個獅子身上說不定還殘留著他們那時揚起的灰塵呢!
向南走吧,以前一向是去都城南郊的蓮湖。
蓮湖上泛舟的人銷聲匿跡了,沒有了菱歌,沒有了少女顧盼的目光,湖周圍的早荷彷彿因此而凋零了花、枯萎了葉。湖濱的柳樹此時葉落紛飛,如脫髮的老人,青絲已不再,時光多麼無情!
矗立於湖畔的滄靈石刻,高高的,祖師的目光依然悠遠,仿若穿越時間的無涯,關照著那永恆的真理,神態淡定,微擰的額頭似沉澱著深深的憂慮。在他的週身,風雨剝蝕了一層又一層,何時開始的,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無人會知道,也無從知道。灰色的斑斑駁駁,凹凸的痕跡上嵌滿蒼苔,是滄桑,是悲痛,還是無奈?很多事物,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因為改變不了!
空氣更沉悶了,偶爾拂來的風又透出無限的淒涼。秋鴉叫聲淒厲,展翅奮力而飛,疾飛之際掙下了幾片黑羽,飄飄蕩蕩的,零落在空氣裡,隨著北風,忽上,忽下。脫離了母體羽毛,不知何處是定所,何處是歸宿。
稀稀落落的男女老少迅速經過高大的石刻,往各自的方向離去。偶爾,有人會回頭看一眼那個少年,那個仍徘徊在湖岸的白衫少年。誰想提醒一句:「年輕人,快下雨了,速回家去吧。」誰看破少年心事重重的樣子,又打住了?
路過的人漸漸少了,北風也刮得猛烈了,元葳像是陷入這個湖畔織就的網,似一隻被捕的飛蟲,已經呼吸短促,難以自拔。她下意識地爬上滄靈石刻,隨身坐在祖先的衣褶上。祖先交握著的大手,正好能為坐在他衣褶上的人遮擋些許風雨。
「啪!啪!啪!」豆大的雨點終於衝破束縛,用力地掉落下來。
元葳抱著手臂,無意識地挪挪身子,衣褶的空檔本來可以坐兩個人,現在就只剩她一個,另一個……
「表哥,要下雨了呢!」當年,那個小小女孩兒抬起純潔無瑕的臉,仰望比她高大的少年,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助。
「葳兒別怕。」少年撫著她的頭,逡巡四周,寒星目中露出得意之色,緊抿的唇微微上揚,「看!那裡可以避避雨。」
女孩隨他的手指望去,原來是石刻的身上,「這麼高,我怎麼爬上去啊?」
「哈哈!」少年大笑著將女孩打橫抱起,不理她的驚呼,迅捷地爬上了石刻。
「表哥,這裡好高哦!可以看到下面的每一個人,他們都那麼小。」女孩坐好後,驚訝地往下望,小小的心兒雀躍著。盛夏接天的蓮葉,鮮艷的荷花,湖邊的垂柳,以及湖畔的行人——盡收眼底。
少年的目光突然一亮,俯身看著她,問:「葳兒,你喜歡嗎?」
「啊?」女孩眨巴著眼睛,滿心疑惑,「喜歡什麼,表哥?」
「站在高處,俯瞰眾人!」少年明朗的臉上顯得傲慢,目光有著她不懂的堅定。
女孩看得呆了,「為什麼要這樣?」
少年回過頭,捧起她稚嫩而精緻的臉蛋,「葳兒還小,不懂。」
「不嘛,表哥,你告訴我我不就懂了!」女孩拉著他的衣袖撒起嬌來。
「那好。你要記著!」
女孩認真地點頭。
少年扭頭,望著上面的石像,說:「這就是我們的祖先,滄靈祖師!」他眼裡露出無比的崇敬和仰慕,「我們太廟裡那把劍,就是他的!」
「表哥是說青劍嗎?但……這和我們說的有什麼關係?」
少年笑了,「因為,只有擁有青劍的滄靈祖師才真正俯瞰過眾人!」
「俯瞰眾人?那不是要比這座石像還要站得更高?」女孩憑著他的想像力說。
少年親切地撫摸她的頭,寒星般的眸子放射出他的壯志,「葳兒,你記住,等我成上陵王,一定揮著那把青劍,統一滄靈祖師當年坐擁的天滄,到到時,我是天滄唯一的王!而你,將是天滄高高在上的王后!我唯一的王后!我們一起俯瞰眾人!」少年激動得站起來,高舉雙手。
女孩看著豪情萬丈的少年,雖不很懂得,但她覺得,表哥就是最偉大的王!
後來,這個豪情萬丈的少年真的成了陵王,可是已不復那個明朗的少年。他登基以前,陵國遭受了南下戎族最野蠻的掠奪,震天鐵蹄搖撼著陵都,都城內一片恐慌,都城外已成人間地獄。已成長為少女的女孩,站在一言不發的少年後面,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看著他一臉寒霜,她害怕,她心如刀絞,彷彿戎軍的鐵蹄一陣陣,一陣陣都踩在她的心坎上……
殘酷的現實讓少年瞬間成熟,而不經世事的少女也懂得了生命的沉重,她希望和深愛的男子共同承擔,承擔他的一切——然而,上天就連這樣一個機會也不給她。少年抱緊她,無比深情又無比絕望,他對她承諾:「葳兒,你等我!我答應過,要讓你成為天滄高高在上的王后,我們一起俯瞰眾人!我一定會做到!」
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她哭得肝腸寸斷天地含悲風雲變色!
深秋的北風最是無情,悄悄撩起她的傷疤,卻吹不干她不知不覺淌成河流的淚,彼時的心痛,此時的呼吸,竟奇跡般的合拍。當年,她就知道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不是嗎?當年她就知道,無論是少年還是已為王的男子,都不會再屬於她了,不是嗎?但是她沒有想到,會失去得這樣徹底,失去會這樣心痛!連對她一向的寵愛呵護,都不再了嗎?小時候她寄人籬下,雖受盡祖母的寵愛,卻難免表兄弟表姐妹的嫉妒和仇視,她是無辜而善良的女孩,她從來都默默忍受。偶爾,那個目若寒星的少年為她抱打不平,她總是微笑阻攔——他愛護她,這,已經很足夠!
而今,那個愛護她的人哪兒去了?他怎麼忍心她和她的侍女受這樣的委屈?他怎麼能夠?
秋雨用力打在枯荷上,「啪!啪!啪!」卻回聲寂寞,灰色的雨,寒冷的雨,掉入灰色的湖,瞬間就被吞噬了!
高大的滄靈石刻上,一襲白衫別樣醒目,那就是唯一的聽雨人了。
淚太多了,止也止不住。沒有誰能理解她為何如此斷腸,沒有誰!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真正的高山流水太少了。而現在的她,仿如失去了根基的孤島,無依無靠,飄飄蕩蕩。
灰色的群山,蒼蒼莽莽伸向杳冥。往事層層剝落,連血帶肉,痛亦難言。哪裡還是她的過去,哪裡又是她的未來?
灰色的雨依舊下,敲打著寂寞的枯荷,啪!啪!啪!她的荒原,一絲深藏的蒼涼蔓延著,蔓延著,滲入每一個角落……
茫茫的寂寥的雨幕中,青衫男子佇立在高大石刻的側面,任雨水沖刷,任狂風吹刮。他一動不動,儼然另一座石刻,只是這石刻的目光始終盯著那襲白衫,素來溫潤的臉上凝重著,眼中的清溪凍結,星辰般的眸子幽深而沉痛。
本來,他與東楚來的幾個大將商量好了一些具體的事宜,遣諸葛圮先行回東楚,他隨後也要趕去,因為時機已到,他再留西陵無益。
路過陵都南郊時,他抬頭望見了滄靈石刻高大的頭像,想起元葳曾經說過:「西陵都城的南郊,有個湖,周圍滿是這種早荷,岸邊矗立著滄靈的石刻。那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他笑了,定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去處!——儘管他知道要下雨了。而他就要回東楚,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來西陵。
順著滄靈的目光,他無比虔誠地靠近了。石刻祖先如此氣勢非凡,他佩服那無名的工匠,佩服雕刻著的技藝和胸懷。當他移步到石刻側面時,他愣住了,坐在石像身上那俊美飄逸的少年,不是元葳,是誰?此時,風雨大作起來。不待驚醒石刻上的人,他已覺出了她的不對勁。
寂寞的雨聲,仔細聽來,還夾著那人斷腸的哭泣。雨就這樣不停下,寒冷淒涼,滲透了她放肆的悲傷。
心一陣緊揪,愧疚與傷痛一齊湧上他的心頭。他還是沒能令她釋懷,哪怕一丁點?她還在想著她的過去她的表哥?她的過去幾乎都是她的表哥!
那斷腸的啜泣和著北風,如毒鞭般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在他心上!哪管鮮血淋淋?他只記得那痛中的絕望,深入每一寸呼吸,每一寸呼吸都是絕望!
原來,諾言要實現,並非如此簡單,他給不了的就是給不了,無論怎樣努力也是徒勞。因為那不是她要的!她的心裡是另一個人,那個她離開三年依舊念念不忘的人,她為那個人痛了三年。那個人已經深入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叫他怎麼驅逐,怎麼忍心驅逐……
她是這樣善良的女子,可以三番兩次救他,甚至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她對他情深意重,卻不一定會愛上他!她的心早已給了那個人,她認定的幸福也只能由那個人承諾!
他聽到自己的絕望,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但是,他希望她別再哭了,送她回到那個人身邊吧,哪怕這樣做自己會心如刀絞……
什麼時候風雨停了?什麼時候她眼前這樣昏暗了?元葳抬起頭來,迎上鄭宇幽深而傷痛的目光,抽泣彷彿成了習慣,她暫時想停也停不下,「夫君,我……我回不去了……」
心又一緊揪,鄭宇蹲下身來,輕輕抹去她美頰上滾落的淚珠。心痛得不知怎麼伸縮了,他捧起她哭得像孩子的臉,長歎,「我送你回去!」
他抱起她,上馬,把她緊緊箍在懷裡,一騎向陵宮奔去!
他要送她回去,送她回她表哥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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