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最後一滴血 文 / 林蒼白
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著。
身旁的戰友已經死傷了大半,四周壘起的巨大的凶獸的屍體已經遮蔽住了戰場之上的視線,
前方的巨獸屍體層層疊疊地累計起來,像是路障一般,擋住了其後湧過來的巨獸的步伐,讓那些巨獸的進攻速度都放緩了許多。
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那種紅衣禁衛軍和凶獸焦灼在一起的境況已經不再顯現了,有星星點點的巨獸竄過來,幾隻合著伙去攻擊禁衛軍的士兵,也有一些個頭比較大一些的凶獸張開大口,吞噬著擋路的凶獸屍體,幾番飽餐之後打開了一條路出來,衝向某個落單的禁衛軍。
在被禁衛軍殺死之後,這個體型龐大的巨獸又成了新的攔路著,然後又重新被其他的巨獸吞噬,撕扯開他的胸腹,他的胸腹之中,尚且還有未曾消化乾淨的凶獸屍體。
方天河的眼角有濃稠的鮮血滑落下來,遮蔽住了他右眼部位的視線,他頭上原本紮著一塊長頭巾,為了防止戰鬥之中汗水低落到眼睛裡頭。
但是現在留下來的是鮮血,他的腦袋剛才躲閃的時候被一發風刃擦中了,登時就裂開了一條口子,流出了鮮血,但是比起腦袋上的疼痛,他身上的傷口更加地多,已經堅持鑾戰了整整一個夜晚,他身上已經不知道有了多少的傷口,那些疼痛連在了一片,讓他的整個身體都似乎被麻痺了。
身旁的廝殺聲已經小了下來,甚至是連之前戰友的哀嚎或者是吼叫都變得越來越少,記得有一個瞬間,他只感覺他的四周,都是戰友戰死時候的那種慘叫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傳入了他的耳朵裡頭。
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了麼,或許是這樣吧,太久的戰鬥,讓自己的耳朵都出了問題,連撤退的號令都沒有辦法聽見了,那為何身旁的戰友都沒有走呢。
現下的情況容不得他多去想些什麼,恍惚之間又有一頭三角犀牛直衝了過來,他手上的流星錘已經被磕碰掉了大半的尖角,現在更像是一個被揮舞著的巨大錘子了。
他將手中的流星錘朝著前頭轟擊過去,嘴角伸出了鮮血,現在沒有別的事情,就只有——
繼續戰鬥!!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過去。
有微弱的亮光在天際的那邊照射了過來,眼前的一隻七星白鬣狗原本要衝到方天河的眼前,但是突然之間,便朝著身後退上了幾步,顯然是畏懼著什麼東西,方天河踉蹌地後退上一步,瞧向了天邊的某處,在那邊,有光亮照射了過來,刺入了他的眼裡。
天亮了。
方天河突然心下一動,天亮了,他們的戰鬥只要堅持到天亮的光景便就可以結束了,等了一個夜晚,他沒有聽到戰鬥撤退的號聲,但是這天邊的一束亮光,宣告了他可以回去的信號。
從廝殺之中醒轉過來,他想起來,他是自己這個小隊所在的隊長,他的隊伍可以撤退回去了,所有的隊伍都可以撤退回去了。
「天亮了,撤退!」方天河扯起了嗓子吼出了一聲,聲音一出口他自己便愣住了,自己的聲音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嘶啞了,就像是一個用了五十年的風箱一樣。
沒有任何的聲音回答他,凶獸的潮水在他的面前慢慢地撤退回去,模糊的視線裡頭,地平線上的凶獸們逐漸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奔跑過去。
沒有人回應方天河,他嘶啞的聲音正在空曠的原野上迴盪著。
方天河甩了一下腦袋,怎的了,大傢伙兒都殺紅了眼睛,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他的右邊有一個巨大的雷象屍身,雷象的屍體上還磊著密密麻麻的各種凶獸的屍體,這所有的凶獸屍體累計起來,讓那塊地方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山坡。
方天河擦了擦自己眼睛上的鮮血,朝著那個山頭奔跑過去,幾個跨步,登上了這個小山坡,這裡很高,視野開闊,他可以喊出來讓大家都聽到。
他站在那個高處,剛想扯開嗓子吼上一聲,眼前的一切讓他將這句話卡在了自己的喉嚨之中,再也無法吐出來分毫。
觸目看過去,所有的地方,和所有的地面上,盡數是凶獸的屍體,和禁衛軍們的屍體,這些屍體彼此和彼此之間交錯在了一起,地面上已經沒有了原先的顏色,濃稠的血液已經將地面弄成了田間泥濘一般的狀態。
沒有一個人活著,甚至連一個能夠動彈的人都沒有,全部死光了,這偌大的戰場上,就只有剩下一個人的存在。
他自己。
凌霄站在那城牆之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站定在屍體堆上的紅衣禁衛軍搖搖晃晃著,似乎隨時都會從那屍體堆上面落下來,但是他活下來了,在天亮來臨的時候依舊是活了下來,戰場上就只有他一個人在了,他在一刻之前就失去了所有的戰友,他孤軍奮戰到了現在。
凌霄將自己的眼神瞪向了在城牆上的守衛軍,這幫傢伙是會怎麼做。
路名的臉上也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認出了那個渾身鮮血,但是還顫巍巍地挺立在屍體堆上的士兵,他一疊聲地喊著:「方天河,是方天河,天亮了,趕緊發撤退的號令,讓他回來!」
一旁的一個禁衛軍士兵出聲開口道:「可那些凶獸還沒有撤退干……」
路名一揚手將那士兵的衣領揪了起來,厲聲道:「一千人放出去戰鬥,現在就只剩下了一個人,這是我的命令,讓他回來……」
方天河轉頭回去,身後傳來了一聲遙遠卻又嘹亮的撤退號聲,不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終於接到了回去的指令。
悲愴的感覺從他的心口一下子滑動過去,他的身體之中陡然之間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撐住了,他現在可以回去了!
他轉身,朝著歸城的方向疾奔過來,一路上踉踉蹌蹌,每一步邁步出去都像是要用上千鈞的力道,但是他依舊是沒有停下,亦是沒有摔倒,他知道自己一旦摔倒的話,就沒有辦法再站起來了。
他沒命地跑著,連經過了第四重屏障的地界都不知道,前面便是第三重禁制了,過了這一道,就算他的身後有十萬的凶獸在追趕著,都沒有辦法動他分毫了。
彷彿是撞擊上了一層柔軟的幕布,反彈的力道將他整個人掀翻在了地上,方天河一個支身爬起,巨大的驚詫的感覺充盈在他的胸腹之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路名朝後退了一步,險些一下跌坐在一旁的地面上,他的腦袋轟然之間便是炸開了,後三重禁制的開啟與關閉的權利,讓有紅巖符印之人能不能通過禁制的權利,現在都在城主身上,天亮的時候,城主依舊沒有開啟這紅巖符印的通過權利。
他沒有做好讓任何人潰逃回來的打算。
路名突然感覺到心口湧動過去一陣巨大的寒意。
方天河看著手中的符印,他手上的符印依舊是一閃一閃著,但是卻通不過眼前的這一道屏障,他又轉頭過去看了一眼身後,九頭翔龍已然醒轉了過來,這個牲畜在整晚的戰鬥之中都沒有出力,現下卻是慢慢地移動過來。
他想起了昨晚上出戰的時候,通過那第四層屏障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感覺,這次,也沒有。
方天河想明白了一切,他站了起來,將手上的流星錘扔在了地上,臉上亦是帶著肆意的笑容,怪不得經過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原來第四重屏障早就已經被毀壞了啊。
他們這些人,上來就是充當那一層屏障,來當做炮灰來用的。
身為炮灰,就要光榮地戰死在這這裡。
他從地面上拾起了一根長畫戟,身體之中不知道從何處湧上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足尖蹬地,朝著前頭奔跑過去,在他的面前,是對於他如同一座山一般高大的九頭翔龍。
凌霄拳頭下意識地便是捏緊了。
這是作為一個士兵,最後光榮的去處了。
方天河奔跑到了那九頭翔龍的身前,身子高高的躍起,右手揮動著長戟,朝著九頭翔龍的身體直刺過去,
九頭翔龍的身體在他的眼前變得越來越大。
這最後的一剎那,方天河心道了一聲:真該在昨晚便好好地道歉啊。
在他的人方到半空的時候,九頭翔龍的九個腦袋齊齊地朝著他噴湧出了一陣寒氣,他揮舞著長戟的英勇身子就那麼固定在了那裡。
碎裂聲傳來的同時,城門上的鼓點也停了。
凌霄轉回了身子來,幾個奔襲下來城門,到了一處無人的巷子裡頭,撤去了身上的隱身的功法,而後靠伏在牆壁上頭,輕歎了一口氣。
三百年的時光,本是該將他的心腸磨練地堅硬一些的,但是看著一個血性男兒最終戰死的歸宿,凌霄的心下也是浮現出了當初那個抱著敵方同歸於盡的自己,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士兵找到了共鳴。
紅巖城城內依舊是安靜祥和的摸樣,已經有早起的攤販開始經營著早點一類的吃食,除了因為城主下了禁城的命令,讓街上少了來往的商客之外,便沒有了別的不一樣的地方。
這一派安靜祥和的景象,乃是昨晚上奮戰的千餘條紅衣禁衛軍的士兵的性命換來的。
凌霄摸了摸自己口袋之中的貝利,走上了一個早點的攤點處,正是早晨的時候,凌天放等人也應該是醒轉了過來了,將這些事項先和他們說個清楚了當比較好上一些。
至於回去的時候,再用上這隱身的功法便就好了,那些個盯梢的傢伙,估摸著還在外頭瞧著呢。
九頭翔龍緩緩地爬動過來,卻沒有急著去攻擊那外圍的屏障,而是九個頭顱齊齊地伸將出去,叼起了地面上的各色凶獸的屍體,九個頭顱分別地嚼動著,大口吞吃,風捲殘雲。
這些凶獸的身體之中本就蘊含著大量的靈力,九頭翔龍因為之前孵化卵蛋的原因,體力已經算是耗費掉了大半,現下這樣亦算是好生地恢復體力,這一地的美餐,可不是多得的啊。
城主府中,李方化剛從地下密室之中走將出來,便看見了眼前雙眼赤紅,一臉殺意的方天河亮坐定在那裡,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