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工資沒影先填肚 文 / 胡少龍
老遠就見家門開著,有鄰里問,政府同意發工資了?我邊走邊答訕:白日做夢吧。慧芬已經回家在做飯了。她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驚異審視說,你怎麼回來了?我說,他們不聽我的嘛。慧芬說,你以為你是誰呢。鋼革師的帥旗?她緩了緩又說,不過,那陣勢有點駭不得。我天生膽小怕事,你還是去壓壓他們,不鬧出大事來了。你個為頭的要承擔責任的。我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趕緊回來了。慧芬手裡忙著,瞟了我下,說你怎麼是這麼個不負責任的小人噢!她咕她的,我去上廁所,再去打開電視看。然而,人在曹營心在漢,看不進電視的什麼,再說那雪花點和吱喳聲扯噪得人煩,便出屋去。不巧遇見回來的人,我說,你們怎麼逃回來了。他們反問我,我說回來上廁所,馬上又去的。他們譏笑:你家的廁所香些。我笑而擦肩而過。
50塊錢的早酒讓我多長了個心眼,真是吃一暫長一智。我去江邊轉了一大圈,見江水才攏堤腳,也不見搭起守堤的工棚。再回到市政府,大門已恢復了正常,人都沒了蹤影。我正要凹凸離去,有師傅喊住了我。我疑惑問,人呢:他說,國慶他們幾個在辦公室裡,你快去。你一不在,人都快跑光了。我說,你怎麼走的。他說,我做客去的。演出一個詭秘的笑,各自心照不宣。嗯,悔不該離開的,費了千鈞之力拉起的上訪隊伍竟這麼輕易的散去了。隨著我腳步的加快,吵嚷聲愈隱愈響。當踏上豎有莊嚴國微的高層辦公樓台階,那糟雜聲已經明辨,是張國慶他們的。腳步因此也猶豫的放慢了,要探聽虛實似的,要是百人的上訪隊伍還在,威武氣勢自不必說了。正要進樓內公辦室時,孔道然在身後突地喊了馬師傅,我不習慣地東張西望辨別喊聲方向,他走近,帶笑地說,馬師傅,怎麼不進去,我心虛的望了下他,裝蒜說,哦,孔組長。他並沒有責怪我,還謙讓我進。我笑說,您進。裡面一個戴眼鏡的幹部說,好了,孔科長來了。孔道然招呼了聲宋主任,然後親和地說,呵,是紅爐廠的師傅們。有麼事跟我說。他毫不畏縮的承攬下來,讓我心裡起敬,看來他不像其他幹部,見了我們不是橫眉冷對就是視而不見的迴避,畢竟他是我們的組長。也許他們以為孔道然是我找來的,向我投以敬重的目光。這時,平時性情溫和的鄭師傅也不知哪來的這大的火氣,賣見面鼓眼說,站出來說!我們已經守了一上午,時間不早了快給我們答覆。周師傅跟著說,不答覆我們就不走。打橫幅的一高個說,不行,一定要龔市長和我們對話,小劉和有的人接著附和:要見龔市長!他們比我的觀點更鮮明,立場更堅定,震動了我的內心。
戴眼的幹部解釋說,防汛在急,龔市長按省防辦的指示上堤了。他看我們靜下來認真聽,口氣變得硬鏘起來,說在這非常時期,洪水鬧得人人自危,你們還在這瞎磨功夫。沒看見整棟大樓沒幾個人上班,都投入防汛搶險去了。忙有人悄皮說,市長是你們說見就見得了的嗎,沒看見電視的皇上。鄭師傅又說,真不可想像人民的市長怕見人民!我正要說話,孔道然說了:我是剛從工業圍堤上下來的,接待了你們還得趕去,今晚轉鍾要過洪峰。周師傅插話說,堤上還要不要人,我們都可以。只要有口飯吃。張國慶唱反調說,你吃飽了,你老婆孩子麼辦。你不把話題扯偏了。周師傅爭辯:誰偏了,你才偏了呢!現在是各顧各的時代,要你死了,你老婆不會討人去?你兒子也跟著過好日子去。張國慶忿懣說,去去,扯不上路。周師傅說,你才不上路。他倆爭論開,那幾個幹部正好冷眼陰笑。我忙制止:瞎爭什麼!聽孔組長說。孔道然說,你們聽我的,我就說,不聽說了也沒作用。我動勵他:你說了,我們才好商量麼。孔道然還是挨了下才說,他不說正題,像作報告講了一通國企改革的大道理。然後說,市裡既然成立工作組進駐紅爐,說明已經列入了重要的議事日程。前段已經卓有成效的讓紅爐廠的家底清盤了。後面怎麼搞怎麼徹底解決紅爐的問題,偏偏洶湧起洪水。在我們荊江洪水和猛獸是搭詞兒的是天大的事,這大家比我都清楚。他在咧嘴滔滔不絕,我在內心悲哀。眼下廠子不行了,我們連上堤防汛也排不上檔了。過去我還參加過民兵搶險突擊隊呢。又聽到他親和的嗓音:大家聽我個勸,先回去。洪水稍穩住些,我們就去廠裡解決問題。鄭師傅說,不,非要市長解決問題。宋主任插話說,全市像你們這樣的企業幾十家,都要市長去,除非誰有分身法,還有兩個小辦事員一直沒開口,他們的話句句都有理,讓你無法辯駁。鄭師傅心裡肯定不甘心,我在想著用更有力的話語攔截他,對孔道然我都還有點面子拉不下。然而,他並不顧我的面子,竟指名道姓喊馬師傅。不過後面的話出人意料。馬師傅,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上堤去。不然我應該接你們幾位上館去。這樣,我不能親自去,馬師傅就委託你把他們帶去,找家館子吃個便飯。這一百塊錢是我的心意。他說著同時康慨地將一張藍票子遞給我。我支吾的,這、這……張國慶說,接了馬師傅,難得吃幹部的。你不接我接了的。鄭師傅說,只你又窮又慫。孔道然說,別這麼說。馬師傅拿著,怎麼少了?我一個月也兩三百塊錢,一個心意。我靦腆說,正因為你拿幾個呆工資。一狠心忽地拿過票子,覺得他不再似女人手了。同時說,孔組長接客我們領了。不過,你剛才的話得算數。不然,我們再次來市政府,就住在這亮堂堂的辦公室裡的。我是擔心他的糖衣炮彈蒙哄我們。孔道然誠懇說,這些天你們已看到了,我孔道然是麼樣的人,你們還不知道。我放心地說,行。又轉而問他們,你們說像麼樣?大多數人說聽你馬昌俊的。鄭師傅只好一言以蔽之。弄了大半天,紅爐的事竟套到我脖子上了。我也不怕,先去吃了這餐白再說,不然挨餓的肚子沒著落了。孔組長,那我們多謝了。真話假話總算是從人家口裡出來的。
大家邊出政府大院邊議論。能有象孔道然這樣的幹部,我們紅爐應該是有希望了;現在社會上不念著工人階級了,他姓孔的倒沒看走我們,還請我們的客,要不是洪水陡漲,他真說到做到會把我們當座上賓,親自敬酒的;人做到這個份兒已經可以了,要是我是管不了你們死話的,等你們到辦公室吞干涎。到了街岔口,鄭師傅抽身走人,眾人勸也不成,我讓小劉拉也沒拉過來,缺一個人並沒少大家的酒興。酒桌上,我把心裡的感受毫無顧忌地抖了出來。說現在市場經濟,我們廠墨守陳規,不垮才怪,叫人家政府有麼辦法。這就是竟爭的殘酷。周師傅嚼著菜說,計件考核,更新設備,唉,法都使盡了。不過你馬師傅別當了他們的俘虜,和他們一丘之貉。不說他姓孔的拿一百塊錢、千塊、萬塊我們都收了,這次不和他們鬥個勝局,我們都和家到他姓孔的家裡吃飯去,看他說大話的。我吞了口酒說,師傅們,快別這麼說,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不再乘這個頭了,不落得吃不了兜著走。小劉說:哪能呢,大家都是衝著他們當官的,你師傅前次接我們早酒,都是搭你師傅的光。張國慶跟著說,好小子不要再揭我的短,護著你師傅的。我準備擺個早餐攤,天天接你們。打橫幅的高個說,馬師傅,你作證。他張師傅今天在這平價餐館中午一點,哦,還差五分說的話。到時不兌現,我們請他喝我們尿。我笑說,好。來,我們一起喝一口。大家興致勃勃的舉杯相碰的喝了,酒流進血液裡把我們的目光都染紅了,一邊喝燒酒吃火鍋,一邊揮汗如雨,痛快淋漓的。大家的杯子裡還剩著第三瓶的酒,菜盤裡見底了。這是和老闆講好一百塊錢包干的。小劉便喊:老闆,把你的不算線的醬菜小碟還上一個。幾塊醬菜,幾顆麥豌豆,筷子下去就沒了。還是小劉又喊,老闆又上。小劉再喊,老闆乾脆說沒有了。我們一齊干了酒,用菜汁還津津樂道的吃了兩碗飯。
一餐酒喝得店裡的客人都走光了。哦喲,壁上的鍾過2點了,該付錢走人了,我把孔道然的那張票子瀟灑地遞給老闆。我們在乙醇的驅使下大氣雄辯,興沖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