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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傾吐廠情恰痛快 文 / 胡少龍

    張國慶劈頭就嚷:昌俊,放著這麼大的事你還睡得著。我傲視的:天又沒塌下來,麼了不得的!你們先去,我洗了就來。他們心亮,知道我想賴皮不去。大家把目光唰地聚向慧芬。慧芬說,快去洗,穿了衣服跟大家一起去。今天不討個說法就不回來,有麼事比吃飯的事大。有人笑說,穿麼衣服,穿得光膀子了看他們管不管我們死活的。原來他們是串通好的,一定要去找工業局領導討個說法的。我無可奈何的,去三兩下洗了。慧芬又趕下後來,遞給件土色t恤衫和厚厚的工作服布褲,還麻利的幫我理了理頭髮,整理得我像了人形又將油餅塞到我手裡。說邊吃邊走,我就不同去了,騰騰要吃飯的。我嚼著油餅默認的上前來,他們還要吆喝慧芬一起去。慧芬向前喊話,我們家有一個代表了,你的伍老師為什麼不去。小劉說,算了,我們趕緊去。我一直沒用眼看小劉,他說這話也不敢瞅我,我還是沒有用眼光去感激他的這句話。

    當我們四五個人來到廠門口時,聚集著的幾十人老遠雀躍,有人甚至喊出了聲,馬師傅來了。他們也許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我,其實我心裡沒有底數,無非評過幾次勞模,在台上露過幾次臉,比他們多認識幾個領導。到這時我還沒被他們的激情打動,真不願去往自己紅燦燦的勞模本上抹黑,何況還有想當廠長的小九九呢。在推搡拽扯下,我夾到浩浩蕩蕩的上訪隊伍中向工業局進發。街上有人觀感:紅爐廠也垮了!?似乎並沒有人鄙夷、嫌棄,邁開這步並沒有恥辱的感覺。我們的隊伍越走越昴揚。有人說,我們應該打著橫幅上街的。還說看到浢灣村的農民是打橫幅鬧到市政府,那才有聲勢,才能震動當官的。我陡促說,還工農聯盟去!張國慶湊近我說,昌俊,我們是應該打橫幅的。我去裝潢門店趕做去。我冷冷地說,工資都沒發,你出錢去做。他說,到時候吵來了工資大家分攤。我盯他一眼,沒那必要,這次不行,下回再補。他不再說什麼了,跟著大隊伍只管向前走。走著走著,覺得與繁華的街井總有點不協調。彷彿看到街邊瞟向我們一些奇異的目光。我有種莫名的失落感,失落到近乎大街上的乞丐。我們是沒有飯吃了,去向人乞討去的?儘管幾個月沒發工資,可我們大家都還沒有斷炊餓肚子啊,何至於到這種遊街示眾的羞恥地步。

    到了工業局我們的情感真的發生了變化。開著的鐵柵門無人看管,四層的辦公樓樓上樓下只有幾間門開著,開著也不見人。嘴裡喘氣,心裡悶氣。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和紅爐廠一個殤形。有人猜測,他們是不是關在會議室開會,怕見我。馬師傅你去瞧瞧,你認識他們。我又一次被推到了前台,不辜負大家的信任,去推門進了會議室。是有幾個人在電風扇下似乎開著會。我瞅到一面熟的年青同志,他寫過我的典型材料。驚呼的:咦,馬師傅吧。他隨後起身,審視地看著我。其他人神色乖張,不像是在開什麼正經會的。你好!我向他打招呼後認真的說,我們紅爐有幾個月沒發工資了,你們知不知道,來找你們反映下情況。他支吾的:這個,也不是你們廠是這樣的。現在都沒辦法,工業局也不可能給你們撥工資,來找也沒什麼用。怎麼說話的,像淬火,我聽了就要崩。這還叫我們工人的領導機關麼?!也許我的臉已經鐵青了,說話不能這麼說吧。我們是看著領導們來的,是來爭取領導的。他吃力地抿笑了下,說馬師傅,您別躁。我這也是說的大實話。有人急切說,跟他個小毛孩說什麼,找局長去說話。我便問,周局長呢?他輕飄地說,開會去了吧。我又問,在哪開會?他說,是賓館還是市政府,我們已幾天沒看見周局長了。說不定是去省是開會了。有人譏諷說,還不快去貼尋人啟示。這算什麼事呀,一個大局長去了哪兒,工業局的人竟不知道。我單純得不知是在忽悠我們,迴避我們。有人忿然說,馬師傅,別和他耽誤時間了,我們找經貿委去,再不行,去市政府,找市長去。我壓了壓火氣,悶悶的隱去。落在後面的幾個,說反正沒人上班,乾脆把門關了。當我側過身,見他們把兩扇鐵柵門拉了攏來,心裡暗暗地笑了,好像悶氣舒暢出來。而工業局的幾個幹部們沉得住氣,袖手旁觀的,沒有人勇敢站出來制止。他們的鬥志都喪失成這樣,看來找他們真無濟於事的。一下使我信心倍增,大聲的吆喝:師傅們,快走,別磨磨蹭蹭的。這時,我的感覺就好像鬧革命的,不能遲了,讓工業局通風報信,讓經貿委的幹部們也溜了,我們又撲個空,得趕在時間前面。

    經貿委就在市政府一個院內辦公,這我比他們熟悉。也有熟悉的說有親戚也在市政府院內上班。我反問,你去上訪象討飯的,害不害羞啊?他理直氣壯的:害什麼羞,顧了面子顧不得底子。沒錢買米,哪個親戚也不會給錢我吧。要吃飯是硬路子。這話中聽,昨天就為這硬道理和慧芬鬥嘴的,同感找到知音了。市經貿委在三樓辦公,也鬆鬆散散幾個人,不知是誰搶先打聽到要找戴主任,戴主任不在也不知藏到哪去開會了。還好有個姓孔的自稱是科長,問我們有麼事,可向他反映。我們都說要找能解決問題的戴主任,他承諾可以把我們的問題向戴主任反映。有人還不依不饒,姓孔的也要離去。再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中間有人的情緒很激動,有點像文化大革命「打砸搶」的勢頭。我好像還能控制,我們是來正常反映問題,不能鬧出過激行為,提議就向孔主任反映。有些人不依我:清早就號起,跑了兩個地方,姓戴的不接待我們不行!在這火頭上,我不想衝闖他們,避到一旁去。大家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要查廠裡的帳。說某某貪佔了多少;說某某虛報冒領多少;還說某某吃喝多少,總的是為工資要兌現。但沒有誰接待我們聽大家訴說,等於白說。那邊已經有人關辦公室的門了,張國慶大聲喊:大家別吵了,都別吵了!果然像嘲哳的電視機突地斷了電源的嘎然而止。他又轉向我,喊唱俊,唱俊。別縮頭烏龜的躲著做什麼。來,你來說句話,怎麼辦。我慢的擠出人群,去找來姓孔的。對大家說,現在經貿委只有孔科長在值班,我們就跟他匯報。明天,不,明天雙休。下星期一來找孔科長候信。又轉向他:不行,你這時當我們說清楚。姓孔的也答應行,大家這才勉強贊同「好」。

    不大的政工科被我們塞滿了,姓孔的招我們坐下,說你們誰作代表說。站的望著坐的,坐的望著站的,氣氛冷下來。我先開口說,你還是拿筆紙記住。他聽話的從抽屜找出晨光圓心筆和膠殼本。又說坐下。我招呼,沒地方坐的到門外候著。別看姓孔的年紀不大,卻很老道。問了我們幾個坐在室內的姓名、工種、年齡等,並一一記下。有點像審訊的味道,然後再要我們說情況。我推讓張國慶說,他沒有多想。立刻說,怕什麼,我先說,你們再補充。他的話箱一開,便把一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都抖出來。還說王廠長真小心眼,你們都可作證,那次提了他打牌賭錢的事,就記恨了,硬是把我從銷售科貶到翻沙車間抬鐵水。他總共羅列了王逸洲的10幾條罪狀。大家撩得激奮起來,都搶著說。我怕姓孔的記不贏,吼住他們。一個個慢點說!接下來,似乎我關了閘的都不說了,推讓我說。我說,大家要我說,我不說重複的。兩句話,要廠裡下星期發工資,要經貿委的領導去把我們的生產恢復起來,就這簡單要求。姓孔的不驕不躁說,我站在你們的角度,這幾個要求不為過份,我保證向戴主任匯報。不過,現在發不出工資不止你們一家紅爐。大勢所趨。他王廠長再三頭六臂也沒法扭轉乾坤。如果你們都好好幹,以廠為家,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連工資都發不出的地步。活該自己受罪啦。聽著聽著,他的話走調了,有人攔住責斥:你這說的麼話!我鎮住他們:讓孔科長把話說完,搶什麼,天沒塌下來!姓孔的輕歎下,放柔和說,現在是開放的。我們可以把思路放開些,去市場上闖,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不是有記者寫,不找市長找市場麼……我聽不下去了。與我們的來意風馬牛不相及,我們又不是來聽教授講課的。立起身,狠地拍了桌子,忿忿說,孔科長,我們不是小學生,你只負責給我們向戴主任反映,下星期我們來聽結果,你可不能把我們當三歲小孩耍的。我的脾氣一發,群情激盪,一下把他畏住了,身上的t恤衫象變了樣,公公似的點頭答是。我們又反覆叮囑,才拂袖離去。

    來得轟烈,去得光彩。回廠的路上,不再覺得自己是乞討,彷彿打了場大勝仗的將軍,無比暢快。眾人也誇口稱讚:還是馬師傅狠,一下把那狗屁科長怔住了。我們沒看走眼,昌俊,你行,紅爐廠上千口生家性命就指望你馬師傅了。讚聲象明媚的陽光,沐浴得我飄然若仙。

    踏進家門,窘況把我那凱旋而歸的豪情剎地消融。慧芬愁苦地等候在桌旁,兒子騰騰已經吃飯上學去了,望著寒酸的桌面,讓她添飯來。她小心翼翼地說,今天不喝酒?有花生米。仔細看有三個菜碗,西紅柿湯碗裡還剩一點湯汁,那小半碗青椒肉絲難見肉影兒也算是沾了葷腥。也許是她銘刻著我昨天的發脾氣,才改善伙食的。我說,好。喝幾口來精神。說著起身要去倒酒。慧芬已經倒好遞給我,說坐下喝吧。我只顧著自己濃興地喝,她卻不聲不響的端著飯碗坐在對面。我呷著酒說,你怎麼沒吃。騰騰呢?我的明知故問她並不煩惱,還答:吃了上學去了。她的等候是寵著我家庭主人的尊嚴,讓我有些感動和自豪。說,你也搛炒肉絲吃哪。她默默地扒了口飯,問工業局領導答覆沒有。我噴著酒味說,答覆屁。連個接待的領導都找不著。她望了下我說,難怪我看你氣色不對囉。我否認,不是的。接著說,我們又去經貿委,一個姓孔的科長接待了我們,答應幫我們向戴主任反映,下星期給答覆。人麼,喊他的官號高興,求人辦事麼奉承好聽的。她終於笑了,說我知道就你鬼精!我沒陪笑,悶頭悶腦的喝悶酒,總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的。酒進口下喉。沒有辛辣,淡口巴撒,辣椒絲咬在嘴裡也麻木的,便責斥慧芬,做菜也不用心,肉絲炒成哪味了。慧芬不饒人的,說還炒人肉你吃不成。你不吃,我自作自受,全吃了。說完就起身一邊去。她哪捨得吃,還要留給騰騰下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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