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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每況愈下廠無望 文 / 胡少龍

    那天我喝了二兩枯皮悶酒,憋悶不住的怒髮衝冠和老婆廖慧芬幹了一場,還執意去車間操弄我那台縣級一流的銑床,當知已解愁。其實也沒為別的,豬肉不是不需憑票了麼,讓她炒碗豆腐乾相肉也不成,竟偷工減料用丁點兒的豬油渣代替豬肉唬人。不僅是唬我,還唬了我們兒子馬騰,是他點著要吃搾菜炒肉絲,我順口改成豆腐乾炒肉絲。他喜歡地說,還沒吃過豆腐乾炒肉,一定比搾菜炒肉好吃,是吧爸爸。我也笑著誇兒子:我們家騰騰就天生聰明,沒吃都知道好吃。慧芬當面根本沒反對,要反對我也不指望還喝下二兩了。騰騰聽話,沒說什麼,也許忘了,默默地扒飯。我沒忘,梗在喉裡嚥不下。她偷地含著淚扒飯,並不解釋。我說肉怎麼變渣了,她也不辯駁,這樣更讓我老火。我耐著性子喝了酒,等騰騰上學去了,把筷子一摔,嘴裡吼道。吃個屁飯!這個家我還能不能作主。這還像戶人家嗎,比過去舊社會討米要飯的都不如。她終於吭聲了,結巴著說,廠裡都三個月沒發工資了,拿什麼秤肉去。火接上了,我忿然說,騰騰十歲請客不存的有錢嗎,用了等廠裡發了工資補上不就得了。心想,廠裡往常拖欠工資都補發了的,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她不服,還強嘴,紅爐都要倒閉了,拿什麼補。過了今天不過明天了,補你個貓尿嘴。真她媽的邪了,還不乾不淨起來。我猛地揮起手,她也不示弱,怎麼!還想打人不成。此時的意念讓我停了下,順手抓起一隻碗「砰」地摔去。吵鬧聲逗引來了鄰居劉師姐他們,慧芬忙裝著難堪的笑解釋,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缺碗。我倆都當兩輩的師付了,顧著面子的瞥了她一眼,衝出門去對鄰里說,打破個碗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丟下這句話,便匆匆往車間去。

    廠裡一發不出工資,人心更渙散了。廠區萬籟無聲,車間空寥寥靜悄悄的,半個人影兒也沒有。抽過兩根芙蓉煙,該是上班時間了,還不見人來。然而,我還是堅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如此龐大的國營紅爐機械廠還是要紅火起來的。我去推上閘刀、啟動銑床,繼續著活塞缸套的磨礪。說真心話,我也是在摸陽工,幾十個活塞套一二天的事卻做了半個月還沒完,反正也沒人催,心裡對那些丟下手頭的活都不來點卯,據說在外面撮外水的人抱怨,嚴重的自私自利!廠裡管不了,我有牢騷。往日有徒弟做事,我還讓他別累著。這幾天他請了假,就我一個人反負責任起來,他不該是藉故請假,也撈外快去了吧?哪能,我們帶徒弟決不會帶出那種反教之人的。摸了半天,從台夾上取下汽缸對照標準件和圖紙,用鋼尺卡了卡,剛好合釐毫。可用手去感觸,似乎還欠著頭髮絲的。又將它裝上台夾,扭動開關,但沒有馬上進刀。都成老師付的人了,不能弄出次品甚至廢品讓人笑話,往後又怎麼好帶徒弟呢。一陣磨蹭,煩怒的情緒有所緩解,乾脆歇下來再抽支煙。抽煙的當口,想想剛才那撥火也發得沒多大意思,等廠裡發了工資再飽吃一頓肉不行,還吃純炒肉絲,喝個醉熏熏。買個碗又得花去幾兩酒錢。結婚都快20年,何必和老婆過不去,有本事去外面闖出個大世界來看看,天天有肉吃,餐餐有酒醉。雖然我好這一口,但只熏而不醉倒,這點我能把握住。到了那個臨界點硬是點酒不得下喉,比喝農藥都難受。當然,我沒有喝過農藥,能想像得到,那是要命的事,人不能拿性命當兒戲。

    馬師付、馬師付。昌俊。像有人喊,當我轉過身,是張國慶。我望了下,繼續抽煙。嗯,中午喝了兩口的,日子忙爽的麼。不知他湊近我是譏笑還是什麼的。我忙疾口否定:喝你個球!他又說,沒喝,酒字都寫在臉上了。他這麼一說,我的臉真發起麻來。酒再多我是從不上臉的,今天今天怎麼還露餡了。我趾高氣揚的,喝自己的酒,不犯法吧。張國慶陰陽怪氣的:有人在犯法呢,你還縮在這裡無動於衷。那是喝的我們工人的血汗你知道吧。這小子危言聳聽的,不知是旁敲測擊指責我還是什麼用心,愣地望著他。他避開我犀利的目光,說你別這樣看人好啵。也許我瞪他的樣子很恐怖。便說,那你說我該怎麼看。爹媽生我眼睛,不看人做睜眼瞎。他套上了,你真是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就是個睜眼瞎。大伙都鬧著要去工業局上訪,你還在這裝聾買傻的。你知道吧,王逸洲這幫人就是搞垮我們紅爐廠的血吸蟲。我輕描淡寫的僅問了句:是的嗎?最近我也感覺到氣氛不對,職工們的臉幾乎都橫著,嘴幾乎都噘著。但我不想摻和進去,現在不興文化革命,還去文攻武衛大鬧機關。春上王廠長都來車間誇過我,說我徒弟帶得好,年底還可評個獎的。他這雖然不是什麼許願,我也不能給好不知好唄。便轉了話題,國慶,你來得正好,給我量量,這氣缸的尺寸行了嗎?

    張國慶不屑一顧的,還伸手關了銑床的開關,說別浪費電了。廠裡都沒錢付電費了。我連忙制止:不行,國慶。明天小劉一來,還說師傅這幾個塞套都沒做出來。張國慶恍然說,我說你怎麼一個人在瞎摸囉。原來小劉也比你開竅,尋活路去了唄!我又一個瞪眼,不客氣地說,瞎說!別污陷人家年輕伢。他老表結婚請假了。嘴裡硬著,心裡也不相信徒弟會蒙騙我。張國慶油緩說,我不挑唆你們師徒關係,剛才隨便說的。不過,廠裡發不出工資是實。我說,八百多號人誰不知道,還要你告訴我。這批活塞缸套不給人家送去,人家的錢白送到你廠裡來。張國慶又激動說,你做夢吧。人家的柴油機都停止生產了,正搞股份制改造呢,活塞缸套只安到你老婆身上去。他笑樂了。我也戲言:我剛才量過了,正好安到你伍老師的身上。張國慶鎮定下來:好,不開高級玩笑了,窮作樂。去,你同我去三車間就什麼也知道了,不需我們費口舌的。我還是堅定:要去你自個去。我還要加緊把這幾套趕出來。正兒八經請你看看,你偏不識抬舉。算了,我自己拿主意。他反頂真起來,走上操作台,用鋼尺去卡我剛放上去的氣缸。由於沒有上夾,他一擺弄氣缸掉了下來,「咚」地砸在水泥地上,我忙拾起,砸缺了地皮,仔細看損了氣缸沒有。我們相視地謹慎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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