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文 / 胡少龍
五十六
以水興縣魚兒歡退田還湖道路寬
莊戶人家祖輩勤勞節儉,積積攢攢,最大的滿足是一家子人能住在自己蓋起來的新房子裡,劉忠國老頭終於盼來了這一天。經過一個多月的晝夜勞累,一棟三間兩層的新樓在劉家老墩台上豎起。劉老頭和兒子雲成一商議,就選定了十月初十的皇道吉日,又是星期雙休,為新樓落成宴請。還特地請張縣長來作客,以為新廈落成增輝。劉老頭那木雕似干驗有神的臉笑微微地說:「雲成,上次你張叔叔來看我們,沒有見到你,他可是記得你的,還沒有忘記你的小名呢!你明天就上縣去接他。」劉雲成卻說:「他都是大縣長,我去接,他能來嗎!別自作多情了。」劉老頭說:「上次我說了要做新屋的想法,張縣長很贊同,還說了新屋落成時一定來祝賀的。你去接他,也順便在縣城購台大彩電回來,現在彩電便宜著,你還說要輛摩托的,也到縣城裡去買。縣城的地方大,有選擇的餘地。」劉雲成還是堅持說:「現在人家深圳都不興那套,不看重當官的,只看重大老闆。」劉老頭說:「雲成,你不知道,張縣長不是那號當官的人,你儘管去接,保管他高興。」劉雲成見爹固執著,就應付地說:「你有沒有他家的電話號碼,有的話就用我的手機電話接他也是一樣的,就是我去了縣裡也難找到他的家。」劉老頭愣了下,緩緩地說:「那樣不禮貌吧!」劉雲成說:「爹,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讓您用手機在家裡就能和張縣長講話,多懸呼!」自從兒子回家做屋,看他玩的手機,覺得一個小小的玩意,還沒有巴掌大,電話一通,水泥、鋼筋、磚塊等什麼都送到家門口了。劉老頭羨慕而好奇地偷偷地看了幾回兒子那持手機打電話的神態,心裡癢癢的,也想嘗嘗那滋味,他責怪地說:「雲成,你這不是有意在為難我老子,我怎麼會有張縣長家的電話號子呢。」劉運成奚巧地一笑,說:「那您就別怪我了。」
兒子的話深深地搗在了劉老頭的心窩裡,怎麼也不甘心,便想到了村支書張治德。他悄悄地去張治德家,硬讓他用電話從鄉政府裡打聽到了張道然家的電話號碼。劉雲成從內心裡佩服爹的那股子執拗脾氣,只得接過張道然家的電話號碼,打開手機蓋克,輸入號碼。瞬息,一股無形無聲又無味的無線電波飛越數十里傳到縣城,傳到了張道然的家裡。劉老頭貼著耳朵,什麼也沒有聽到,著急地說:「怎麼沒有聲音。」劉雲成說:「要用心聽。」劉老頭幾乎屏住了呼吸,果然聽到了「嘀嘀」的聲音,忽然又驚喜地聽到了裡面清晰的女音「喂,喂」的,劉運成在一旁大聲說:「請問是張縣長的家吧?」劉老頭一時不知所挫,他還沒有開口,對方卻說:「是的。你請講話。」這下,劉老頭才反映過來了,聽對方說既然是張縣長的家,又是女音,那一定是她了,便欣喜地喊:「您是臘娥阿姨呵,臘娥阿姨!」可是再怎麼用心聽只有「嘟嘟」的聲音了。劉老漢便將手機遞向兒子說:「怎麼沒人說話了。」劉雲成接過一聽,便說:「信號斷了。」劉老頭卻不以為然的說:「哦!是斷線了。」簡直說得兒子笑了,一旁的老婆子也跟著笑了,並說:「哪裡斷線,本來就沒有接上線麼。」她還以為是兒子逗趣老頭子呢。劉雲成聽了,更是笑得嘴臉朝天,他重撥了剛才的號碼,還是通的,但沒有人接,便說;「當縣長的應該有手機,您有沒有抄手機號子。」劉老頭說:「我只要了家裡的號子麼,我哪知道還有什麼手機腳機的。」劉老頭想,當幹部的晚上是要歸窩的,乾脆到晚上再打,他一臉喪氣,劉運成說:「你手氣不好,怪誰呢,等會再打。」接不到張縣長,那他劉老漢的請客還有什麼意義呢,他是一定要接到張縣長的,讓張縣長知道,劉家再不會讓他縣長住土房子,要住象城裡一樣的樓房。劉雲成見他不高興地垂頭喪氣,便勸說:「你這麼認真,張叔是一縣之長,到處開張剪綵的,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再說我根本不希罕當官的。」劉老頭脛脖的蚯蚓筋突起了,狠地說:「你個免崽子!你不懂,等你到了我這年紀就懂了,這就叫不枉做人!你張叔叔不是那號當官的人,他也是農家出生,跟我們樣也有那種泥土感情。再說,你爹也不是那號攀貴之人,你把爹看扁了!我老子一身就是窮得硬氣,村裡的提留款子一分不差的交齊。」劉雲成見惹火了老子,想著爹為做新樓日夜操勞,晝夜不眠,還有兒子焯焯也讓爹操心,心裡自責起來,忙陪笑著說:「這砌屋造船是千萬代的喜事,您何必生氣,這一個多月來又沒有很好的休息,您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你和張叔象兄弟那麼親,我保證給您請到他,接不來,我就是花幾百塊錢租專車也要接來張縣長,您放心吧!」
入夜寒氣襲人。霜降已過去有十個日子了,在明亮輝煌的新樓房裡,就見陣陣白霧撲窗而入。劉雲成見兒子劉焯有點哆嗦的樣子,就說:「兒子,別抖,小男子漢拿點精神出來,明天讓師付將鋁合金窗子裝上,那就和城裡的樓房沒有兩樣了。但有一樣區別,就是城裡的空氣沒有我們這裡的新鮮。」劉家祖孫三代在這寬敞而吐露著石灰鹼性味的新樓裡,有說有笑,有追有樂,聲音映得特別響亮,飛出窗外,飛向天際。劉老頭感覺到了自己聲如洪鐘,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了至少十歲。劉雲成記起明天的事,知道爹不會再提起的,忙掏出手機撥通了張縣長家裡的電話,接電話的還是一個女聲。對方反問他是哪裡是誰,他就說:「有朋友找張縣長。」對方仍不肯罷休,就客氣地說:「請你告訴我,你是誰。」劉老頭瞪了兒子一眼,意思是:什麼叫有人找,我不是你爹嗎,他以為兒子不禮貌地在和張縣長拉訕著,便伸手要過手機,很客氣地說:「張縣長,您好!是我,忠國,劉忠國。」柳瑩知道不是什麼煩事,就喊了張道然接電話。
一種特別親近的聲音猶如電焊條的碰撞,在送話器裡產生了熾熱的火花。劉老頭趕緊雙手緊握手機,就像是握著張道然的清瘦的手不肯放鬆,他激動地說:「我的新樓做起了,初十里請您來玩玩。初十是星期天,是您休息的日子。」張道然高興地說:「祝賀!祝賀!」其實,星期天對於縣長,尤其是艱難的大縣的縣長來說,也不算是休息日,他隨時都準備著應酬,準備著處理公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張道然的心靈是難得閒暇而安寧下來的。再說,就是不是星期雙休,他也一定會去桐梓湖的,他不能失信於一位純良的百姓。因為劉忠國的新樓落成的喜悅,不僅僅是他們個人之間的一種感情連接著的同甘共苦而同歡樂的高興,而是他作為一縣之長,與廣大農民生活發生了時代變化的高興。近年來,農村的落後一面加之這人為的炒作而一直圍繞著大縣,圍繞著他這個土生土長的縣長,他沒有忘記上任時的誓言。劉忠國作為大縣普通的農民中的一個代表,能歡歡喜喜地住上新樓房,可以說是值得「皆大歡喜」的大喜事。
只說了簡短的幾句話,雙方就終止了對話。劉老頭將手機遞給了兒子,卻還在興奮不已,這小玩意真神氣,我也還有這麼一天自己親自握著手機和幾十里外的縣長親口說話了。然而當著兒子的面,他又不能喜形於色,便說:「我剛才一急,忘記了接你張叔叔全家了吧,你聽到沒有?」劉雲成沒有在意,在清理家什。劉老漢又接著問兒子:「剛才通了一次電話得多少錢?」劉運成說:「不貴,就一二塊錢吧。」劉老頭咋著舌頭說:「還不貴,二塊錢,我們可過一天日子了。」劉雲成說:「你到縣城跑一趟,一要時間不說,路費得多少個二塊錢啦!」劉老頭的想像可沒有這麼豐富,還是堅持地說:「你,你就不知道節儉,我和你娘不節儉,今天能做起這個樓房嗎?」劉雲成不服地說:「我們不出去闖蕩,你一世能做起這個屋麼?!」劉老頭見兒子得志了瞧不起老子了,又憤憤地說:「人家謝家兄弟,沒有出去,就靠著湖田湖水,早發了,做了幾個洋樓了。」劉老頭的話點撥了兒子的思路,劉雲成說:「你上次說的,我想過了,我和梅子商量過,用我們在外掙的錢作本,在家裡搞水產養殖,一定能發大財。而且我在外接觸了些老闆,銷路不愁,保證比謝家兄弟搞得還好。」劉老頭聽兒子這麼說,又覺得很婉惜,忙說:「你們不準備出去了!」劉老頭見兒子沒有答話,搬著木椅上樓去了。他也立起酸痛的身子,突然想到老伴還在屋外收撿忙著,知道人會久歇久懶的,便出屋去,把零散的磚頭和雜物收理,集中到墩台一邊去。劉雲成不一會也出屋來說:「爹爹姆媽,您們休息去,這麼多天夠勞累的了,不把身子拖垮了,新樓房還等著你們享受呢!」幾句話說得倆老心頭熱呼呼的,搬磚搬得更起勁了。好心情就是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
再過兩天就是立冬的日子了,立冬意味著在江漢平原的大地上,以「水始冰」的冬季開始了。其實在這秋末的日子裡已經有了冬的預兆,人們不僅要穿毛衣,而老人和小孩在早晚還得披上棉襖了。在劉忠國老頭新落成的樓房前,暖融融的太陽早早地照在了平坦光潔的水泥地皮上。驅車前來賀喜的張道然和司機小劉坐在門前的矮凳上,和桐梓湖的村支書張治德、村長何銀貴及前來賀喜的劉老頭的親友們,圍膝暢談。太陽照得張道然渾身熱呼呼的,他滿臉喜悅地說:「在過去,農家人戶能住磚瓦房都是幾代人的夢想,現在要不了幾年時間就能住上樓房了。」何銀貴笑著說:「不僅是住樓房,現在用的玩的都現代化了,和城裡差不了什麼。我們這有個順口溜:三十四英吋彩電不夠大,新款手機打天下,五千元摩托才瀟灑,在家不能富是憨巴,出門打工是傻瓜,桐湖水是有黃金扒。」他有神有色地說著說著不覺自己笑開了,眾人都前仰後瞻地笑樂了。張道然笑過後似乎覺得村長的話有點像五八年的浮誇調,與曾國超信上反映的大相經庭,便問:「你們桐梓湖村究竟有多少戶人家住上了樓房?」正在屋邊幫著殺鱔魚的劉老頭,沾紅了滿手的血,轉過臉笑咧咧地說:「我暗地計了下,我是第三十四戶住樓房的,全村只有百多戶人家沒有住樓房了。但都是磚瓦房,沒有誰還願住茅草房了。」一年輕人俏皮地說:「你是怕閻王爺不收不住樓房的,就趕緊做了樓房喲!」劉老頭忙笑說:「你個狗日的,童言無忌,只當你狗日的放屁。」儘管都是鬧著玩笑話,因為今天不同往日,是喜慶日,鄉下人是最講口忌犯諱的。
乏黃的太陽光懶洋洋的,它照在人身上不知不覺地就熱烘起來。張道然解開金利來夾克衫的胸襟,顯出灰綿綿的羊毛衫,又問:「村裡最富有的是哪個戶子?你們說說。」有的說是張家,有的說是李家。剛分田到戶的那幾年,是以萬元戶為致富標緻的。經過一二十年的變化,萬元的數字已經擴張到十萬以上了。還是張治德有眼光,他胸有成竹地說:「我看只有謝家最富,他家光建的水產冷庫就投資二三十萬,大面積轉包水面和低湖田千畝,除了他家,我看沒有誰比他富了。再說,還是謝家弟兄敢闖敢學,有那種大氣魄,像我們村幹部幾個人,就是何村長去年蓋了棟兩層的簡易樓房,其餘人都還是第三世界貧下中農。」張道然聽得眉宇昂揚,覺得這麼好的典型還從未沒有聽說過,經常耳聞目睹的是困苦農民和下崗職工和離退休老人。既然桐梓湖湧現出了靠水產業發財的典型農戶,說明十年九災就要遭受洪澇災害的大縣為什麼不能充分利用水資源來做水的文章呢!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麼。淡水在世界上不是緊缺資源呢!他思索著,覺得心頭豁然開朗,又冷靜地一想,還是先看看現場再說,便說:「治德,我們去看看謝家的養殖基地。」在場有人納悶著,向張道然投以疑惑的目光,認為謝家在桐梓湖村也就這麼一戶,縣長為什麼不關心哪家是最窮的呢,看來過去最革命的窮根子到現在窮也不光彩了。
在張治德、何銀貴的帶路下,張道然興致勃勃地和同來的鄉鄰們來到了謝家洋樓,果然是另一番世界,像電視劇裡的,不是現實中的直統樓。洋樓是去年冬動工今春竣工的,大門兩邊還貼有褪色的落成紅對聯。張道在停在對聯前看是:旺季生財志在先耕讀更上一層樓,發家致富勤學本養殖又乘千里馬。橫批:鵬程萬里。謝家老母笑嘻嘻地迎出來,告訴他們,伢子們去魚池了。張道然等一行又順著小路前住魚田湖區。張道然佇立在圍堰上,視野格外開闊,遙望著千畝河蟹基地和黃鱔網箱,激動不已,思緒萬千,悔之上次來時沒有深入調查瞭解,不然,這次可把全縣的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們帶到這裡來,開擴眼界,扭轉觀念。他不無感慨地對眾人說:「二十多年前,我在你們村駐點,那時號召鄉親們與天斗與地鬥,圍湖造田,發展糧食生產。想不到這幾年鄉親們靠市場引導,自主退田還湖,調整結構,取得如此好效益的生態農業,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還是群眾有智慧,你們當幹部的不能光看著群眾發財住樓房,自己當無產階段,現在的無產者不光榮,當然致富光榮必須是勤勞致富才光榮,還是小平同志說的好,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張道然感慨著,自然想到了現實中的大多數貧困戶子,捫心叩問自己,難道就是在農村中也有了這麼大的貧富差別?曾國超反應的農業面上的問題,這說明在大縣農村的整體發展不平衡,整體經濟實力還不強!
他們正看著談著走著,鄉里的黨委書記曾國超和鄉長一行人趕來,他們熱烈地和張道然打過招呼。張道然欣然地說:「國超啊!你老在替三農叫苦叫窮,想不到你這裡還有這麼突出的好典型,真是看不見的水下白蓮藕啊!」曾國超便辯解說:「張縣長,我那是為整體和大局作如實匯報,像桐梓湖的謝家典型畢竟是個別,是少數,比起洪湖藍田,那真是捉襟見肘,小巫見大巫。」張道然插話說:「不是個別的,我們這裡已經百分之八十的戶子都有了自己的水產養殖基地。曾書記,您別瞧不起這些荒湖水面,不起眼的網箱啦,就說黃鱔現在一斤已買到了二十多塊,一口網箱就是幾千的收入,就怕市場突變,一錢不值,虧了血本。」張道然趁勢說:「我們不能小看典型的作用。」他接著又問一直陪在旁邊沒有發言的謝家老二,說:「現在的銷售渠道像麼樣?」謝家老二深幽的目光藏笑說:「現在一般是下午取魚,連夜運輸,第二天一清早就到了城裡的集貿市場,中午鮮美的湖區魚餚就上了餐桌,一環一環扣得蠻緊的。」張道然又問:「說你們主要是銷往廣州?」謝家老二如實地回答說:「不瞞您說,我們和廣州的市場都是通的,本地的小養殖戶,都是靠我們幫助販運出去的,我們也賺點手續費。」張道然又轉向鄉村幹部說:「他們以市場為導向,自成體系,不要政府操心出力。再說現在政府也操不了市場的心啦,這個經驗太好了。」他們踏著湖埂慢步,根本看不到水面的魚兒,不知不覺來到了謝家冷庫。冷庫不大,就二百個平方。謝家那油黑的兒媳介紹說:「馬上進入冬季,冷庫正在進行換季清洗。」當她聽說是縣長貴人駕到,忙高興得不知所措,又歡快地說:「德書記,您快帶他們到家裡坐去,這髒又腥的,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張治德說:「他們在城裡難得看到的,特新鮮,就是要親眼來瞧瞧。」張道然又詳細地詢問了餵養技術等問題。謝家兒媳睜著秋水似的眼睛,遺憾地說:「要是我們有了繁殖技術,真還要發大財了,聽說鱔魚的人工繁殖國家都還沒有過關,我們現在都叫囤養。」張道然「嗯」著,卻深深地記在了腦海,畢竟他也不懂這技術,又說:「看來這種模式正適合廣大農戶發展,我們要很好地總結推廣。」張道然回縣後,要政府辦公室安排報社赴桐梓湖進行了專題採訪。一星期後,《大縣報》在頭版大篇福的報道了《讓桐梓湖告訴大家》的水產養殖、販返的典型,還加了做好水文章的編者按。大縣縣委、縣政府也作出了《關於大力發展水產養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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