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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文 / 胡少龍

    五十五

    事在人為定韓坤追根治窮必治貪

    寒露降至,晚秋嗖嗖。柳瑩從掛衣櫃內取出那套米色西服,關切地對張道然說:「外面刮著風,已經秋凍,要穿裌衣了。」張道然憑窗望去,那棵老梧桐滿枝寬大的葉片已經半黃不青的,在一片灰暗的天色中,紛紛脫枝而落。他記得二十多年前在這個院落裡居住、工作和生活時,曾參與載植過一批梧桐樹,大概是引進的,叫法國梧桐,現在只剩下這院落後的一棵,要不是它生長在這不礙眼的地方,要不是他張道然求情,這棵老梧桐早被園林化的要求砍掉而不存於人世了。現在滿園的白玉藍、枇杷樹、四季常青花期芬芳,那圓球形、黃色味甜的枇杷果還引得孩子們偷食。,有滿園的進口草皮,那一派的紅牆,已換成了白淨的瓷磚牆面。他感慨著世界在美好的變化著,人卻在衰老著,生命也在縮短著。他奇怪地責問,人為什麼不能與自然同在呢,他又肯定了,能!一個人不能,而一代一代的人類,能!張道然昨天已經覺得穿襯褂有點勉強了,有點涼涼的感覺,而周圍的人們還是精神抖擻的單身衣。此時,張道然推開窗戶,一陣冷風吹進溫暖的室內,吹進熱流的胸膛,他不顧自己作為一縣之長要代表大縣的形象,還是身體要緊,自己畢竟是四十八歲的人了,不能和年輕人比俊。柳瑩又替他將西服披到了身上,並說:「小劉已經來了,停在下面。」張道然說:「今天我不出去,就在機關裡開會。哦,我昨天忘記給他講了,讓他不把車開來了。」柳瑩說:「這是他的職責麼,我看小劉還不錯,還機靈,也不多一言一語的,你可別忘了給他安排個好位置啦!他可不比翔宇,沒有任人唯殺的嫌疑。」張道然也贊同的說:「小劉跟我四五年了,是要考慮考慮的,不能影響年青人的前途。」

    「嘰嘰」的手機聲響起,柳瑩忙進他臥室去拿,並遞給他說:「是數碼的響了。」張道然有兩部手機,那三星的號子是公開的,數碼的號子是不公開的,只有縣領導之間才知道那個號碼。公開的手機開始也是不公開的,通話的頻率高了,號子也就洩露了出去,公眾化了,連一個退休老人領不到養老生活費也要直接打他的手機,要解決問題。若整天要忙於接電話,自然影響到他的正常公務,一個一縣之長怎能整日陷入這些繁雜的理不清頭緒的事務圈子呢!公開的手機只能時開時不開,如要是開著的,一般群眾打通了,你縣長擺官架子不接,那會馬上謠言四起,說縣長不接近群眾,影響到縣長光輝的形象,也就是影響到大縣的形象啊!關了機才是最安全的。那保密的手機是二十四小時開著,以防有重要的政務要處理。張道然接通手機,是縣委辦公室主任田隆生打進的。田隆生說:「張縣長,早晨打擾了,郭市長、郭書記今天有其它的事處理,他說常委會上午不開了。」張道然「嗯」地答應著說:「知道了。」他關了手機忙對柳瑩說:「你看小劉還在下面沒有?」柳瑩走到涼台上,打開封閉的玻璃窗朝下瞧,又轉身說:「在。」

    小劉將張縣長接送到縣政府大院,上班鈴還沒有拉響。張道然顯得很健步的步入縣政府辦公大樓,步升到三樓他的縣長辦公室。後勤員小宋正在給他打掃辦公室,忙招呼地喊了聲:「張縣長。」縣長辦公室分兩間,外間是個小會議室似的,能坐十多人,內間放著一張大老闆桌,兩張靠壁的文件櫃和幾把紅木椅,茶几什麼的,牆旮旮還有台飲水機,窗簾是淡藍色的。小宋打開雪亮的吊燈,使縣長辦公室顯得那麼和和諧典雅。小宋恭敬問:「您出去吧?」張道然說:「不出去。」小宋又說:「剛才,縣糧食局的謝局長來找您,我說您出去的。」小宋說著又去插上飲水機的電源插頭,啟開飲水機開關。張道然剛一坐在轉椅上,就有人「砰」地敲門,便說:「小宋,開門去。」小宋去打開外間的進門,見又是那個謝局長。謝局長笑了說:「小宋,我險些上你的當了,張縣長在辦公室,是吧。」小宋冷眼瞧了他,沒有作聲,反關上門而離去。小宋在縣長身邊做個勤務工作也是左右為難的,為縣長擋駕也不是,不擋也不是,只有一言閉之,盡在不言中。

    謝局長叫謝守斌,已近五十歲的人了。在縣糧食局長的位子上已坐了十多年。前年,縣委準備換掉他的,可他在糧食工業的招商引資上開了先河,因此而提高了他的身價,他在縣裡政壇上說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謝守斌進到內間,開門見山地說:「有個緊急的事要向您匯報。」張道然平緩地說:「你坐吧!」他總是那麼處事不驚,給部屬一種以穩制衡的力量,他又把目光轉向飲水機的保溫批示燈,見已跳亮,又起身去給謝守斌倒了杯茶。謝守斌忙又起身去接過。他們都坐下後,張道然望著一旁的謝守斌,這才允許地說:「有麼事,你說吧。」他覺得謝守斌又殺回馬槍地來找自己,一定是要緊事,但也不能任他說完,所以來了制空權的居高臨下。謝守斌很快控制住自激昂的情緒,來了個喝茶穩局的動作,然後匯報說:「在這個關節眼上,縣經委沒有給我們通氣,就把我們閔集糧管所的主任搞兩規了。昨天晚上他的家屬到我家吵得要死要活的,本來想昨晚找您的,又怕打擾您,讓您休息不好,剛才說您出去了,我又去縣委會找郭書記,說郭書記也有事出去了,他已經是副市長了,要不是曾國超上訪的事,他是不會再回大縣的,他遲早是大縣的客人。所以,我不甘心,才只好又反轉來找您。」謝守斌說著,見張縣長冷靜得與自己焦慮的目光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憋足的怨言又嚥了下去,最後說:「就這事!」

    大人畢竟是大人,而是處事不驚,穩若泰山。張道然就是謝守斌心中的大人,是大縣人民心中的大人。當整個縣長辦公室的空氣要被凝固的時候,張道然才開口說了一句話:「總是那個主任說不干清羅。否則,紀委是不會憑白無故的搞兩規的。」他說著,同時從桌上的材料中抽出一份《大縣紀檢監察內參》件遞向他,接著說:「你看看這份材料。」謝守斌起身去從桌上拿過那份內參文件,一眼就瞧到那顯目的標題:治窮先治貪,還有編者按。謝守斌象過電影似的看了那按語,不過是郭書記和張縣長在一封未簽名的信件上的批示。張道然在用桌上的座機電話瞭解秋徵財經工作會的籌備情況,他命令似的說:「對秋征任務超額完成的鄉鎮,縣財政要拿出錢來重獎,一定要以入庫的數據為準。」謝守斌還仔細地看著那封信,看有什麼驚奇的內容:

    大縣是一個窮縣,大概已是無可非議的了,據說已被省裡列入到扶貧縣中,大縣是唯一的平原地區的貧困縣。一個農業大縣,農村經濟不景氣,農民手中無錢,公糧水費交上來,縣財政就窮了,這個魚米之鄉的縣也就窮縣了。要想改變窮縣的面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想治窮,必須先治貪。早在清朝嘉慶年間,治掉一個和坤,朝庭富了十年,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先例吧。……近幾年來,大縣不是沒有發展,是發展不平衡還是畸形發展,我說不上?但城鎮裡用公款建的辦公樓,宿舍樓等高樓大廈迅速猛增多,與農民種田一年到頭無望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反差,是不是應該深思一下?!

    信裡還從建高檔公私房,手機、小車、吃喝、玩小姐等方面概括為貪的幾種形勢式。有乖貪、巧貪、巨貪、變相的貪和貪得無厭。謝守斌看著材料,覺得寫信的人不僅有一定的文字功底,而且還是一個敢於直言、憂國憂縣憂民的真正的人。他又再回過頭去看按語:如果我們每個幹部都像交不起公糧水費的農民;如果我們每個幹部都像窮得開不出工資的企業職工;如果我們真的設身處地、推已及人。我們也可能這樣憤憤不平!為官從政,天地良心啊!看了這封信很不平靜,我想每個有良心的**員都應該思考,如何管住自己,管住家屬,管住部下。

    真真切切的情,真真切切的意。謝守斌看著看著,再不要張道然多費口舌,就像這份內參上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針對著自己的,就像無地自容似的,臉上象被王蜂紮了似的,刺辣辣的酸痛,不是個滋味。他將內參件鄭重地送還到張道然的桌上。然而,回到旁邊的坐椅上後,看看這縣長辦公室,想想他周圍的人,又出現了截然相反的情懷。謝守斌當了十多年的糧食局長,還不如那才上任幾年的銀行行長,他們出手大方,整天泡在「125」的麻將裡。他又覺得這個內參不合時宜,無所謂了,這些不公平的社會現象已經司空見慣了。張道然見他看了內參又不言語,便問:「謝局長你有何感想啦?」謝守斌不好怎麼回答,用疑惑的目光望著他。張道然這才發起攻勢,接著訓導似的說:「大縣搞不上去,發展滯後,不能不說是我們幹部的問題。過去**他老人家說過,只有落後的幹部,沒有落後的群眾。現在我們有的人簡直麻木了,把群眾的疾苦當兒戲。像這樣下去,**的天下不危機才怪呢!」謝守斌見張縣長激動不已,這些話又像是衝著自己來的,又像不是,本來是想請縣長出面找紀委放人的,此時也是進退兩難,難以起齒,只好順著張縣長的話說:「不會的,您也不要太杞人憂天了,把公檢法的那些高樓大廈一看,**的政權牢固得很呢。至少還有像您張縣長,我們這批人是革命時代走過來的,我們是永遠忠誠黨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該切入實題了。張道然忽地站起身來踱到他面前。謝守斌不能讓縣長站著,自己坐著,也只好站起身來,其實張道然是擺開的居高臨下的駕勢。張道然沒有留餘地說:「你回去,要很好地統一你們一班子人的思想,要主動的配合紀委監察部門辦案,盡快把問題查清,搞落實,不能姑息遷就,更不能包庇縱容,要向老百姓有個交待。全縣的保護價收糧,國家補貼了那麼多錢,有幾個是補到老百姓身上了,老百姓是怨聲載道!我也老在思考著這個問題。這次你們要借紀委監察部門辦案的東風,要在你們糧食系統開展一次職業道德、廉政為民的教育。不要整天喊著沒有工資發,上訪造反的。」張道然見一番話已經說得謝守斌啞口無言了,這才止住了話題。謝守斌本來想請縣長大人給個面子,替他向紀委求情,為糧食部門出口氣的,誰知卻討了一頓批,討了一堂廉政教育課,他在心裡歎息:只有大人就好當,自己的難還得靠自己去為了。他只好說:「張縣長,您忙著。」便怏然不悅地離去。

    莊稼人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場秋雨,滋潤了如饑似渴的秋播田園,滋潤了老百姓期盼甘露的心田。小小油菜籽破土而出,伸出淡黃的嫩芽,裝點了莊稼人歡欣的笑臉。這是最遲的一批直播油菜了,否則就只有空田,等著改種其它作物了。就是此前有的莊稼人搶在水田里播撒的油菜籽,由於土壤不宜,出苗也是零散稀稀的。不知是哪陣風攪起了老百姓對閔集糧管所經濟案子的憤怒,他們似乎明白了一個事理:難怪國家對農民的保護政策不能像雨露樣的滋潤著的,原來都是那些貪官吞食了!他們瘋狂地湧到糧管所,強烈要求按五角四的保護價對所出售的中稻給予經濟補償。一收購員面對越聚越多的幾十上百名老百姓,皺巴巴地解釋說:「我們按四角六一斤收購,是因為沒有除雜質和水份。如果我們按標準收,讓你們曬兩三個太陽,還把雜質用風車除淨,你們算一算,一百至少要除掉五到八斤,那不是八分錢的價差補償得了的。我們糧站虧了多少,你們想想。」老百姓管不了那些,吵鬧聲象海潮似的起伏著,他們就認準一個念頭,憑收購憑證上的價非補到五角四不可。見沒有明確的答覆,他們就嚷著要打人砸東西,糧站的幾名職工被團團地圍困在收購棚內,人群越聚越多,事態在惡化著,真有千鈞一髮的危急。不一會,閔集鎮財辦的領導趕到了,閔集派出所的幹警趕到了。財辦領導是個半老頭,也是閔集人,大多老百姓都認得他。財辦主任竭力大聲說:「鄉親們,聽我個勸,糧管所的問題,縣紀委組織專班在查處,會給大家有個明白的說法的。現在是法紀社會,大家一定要依法辦事,我認識你們有的人,法律是不認人的,請回吧!」有幹警也說話了:「大家請回去,法律是無情的,我不願有人幹出危害社會治安的事。」經過好說歹說,人群才慢慢散去。其實,真要發生流血事情,公安是人民的公安,幹警們也不能輕易動武的,公安內部有明文規定,不得對弱勢群體動用警力。農民聚眾糧管所的事情暫告平息,然而事情的嚴重性更提醒了紀委監察部門的辦案人員,必須態度堅決,盡快查清案子,依法處理,向社會公眾和糧食系統的幹部職工有個說法。否則,會落個是紀委搞亂了糧食系統,攪起社會的動亂。再說,企業幹部的經濟問題應由公安局或檢察院去查的,怎麼紀委也插這個手呢!

    經過上下一個星期的調查核實取證,審查的會計帳表有一櫃子之多,形成的案卷材料有一千多頁。全縣糧食系統共佔用發行資金達22個億,這筆巨額資金都擺在庫存的糧食中,而不會說話的庫存糧食的實際價值與帳面價值相差甚大,有的糧食已存儲了三四年,就是餵給豬吃恐怕已是不長肉的了。然而,糧食部門又不能隨意降價銷售,上面的政策規定是順價銷售,降了價虧損了誰來承擔,職工的工資和保管費用誰來支付。閔集糧管所為了安撫職工度日生,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銷售國家儲備糧達四百五十六噸之多,這等於是保管員盜賣了國家老闆的糧食,其差價十萬多元列入小金庫。這筆贓款是否屬實?經查,這筆糧食生意是與雲南省的一家邊境貿易公司進行的,其帳款還需到對方去核實取證,僅僅有糧食部門的證據不行。

    就在紀委監察部門派誰去查證的問題上,產生了分岐。去年他們查棉花部門的案子,要去深圳取證,是廉政辦的周主任周真山去的,雖然雲南沒有深圳吸引人,但也是世博會花園之府。糾風辦的葉主任葉華山不想錯過這次機會,主動請纓要去。也難怪,葉華山在紀檢崗位干了十多年,清貧守道了十多年,連到北京出差都沒有去一趟。監察局的胡局長胡寶山經過再三平衡,決定還是讓周真山去,畢竟這不是糾風辦的事,只是在上案集中時臨時抽用了葉華山。胡寶山的意見得到了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彭訓奇的同意,他們三人辦案在大縣是出了名的,被稱為紀委監察部門的三座山,只要他們坐上了陣,怎麼複雜的案子也要辦成鐵案的,是誰也翻不了的。

    人員定了下來,胡寶山就給謝守斌打電話,相約在監察局會議室,就閔集糧管所的案件碰頭。監察局設在政府大院的第二排辦公樓,會議室在二樓。會議室的裝飾和桌椅,其色調是素雅而又凝重,就連燈光也是黯然的。胡寶山是那麼嚴肅認真地主持碰頭會,辦案人員通報了案件辦理的進展情況。主持人讓參會人員談想法。謝守斌焦急地說:「既然沒有什麼大的涉及到個人的經濟問題,先讓老劉他們回去,家裡有百多號人群龍無首,一盤散沙,不知什麼時候不會鬧出大亂子呢。」胡寶山說:「前天不是跟你們說了,要另外安排臨時負責人嗎。況且剛才你也聽了,有些問題還得出去澄清。即使是集體行為,他劉尚宏逃脫不了應負的責任,你們至少要準備一萬五,去年查棉花案子到深圳,他們帶了二萬都沒有做到的,還連累我們貼了幾千。」謝守斌見他們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心想他們年紀比自己小,職位也不比自己的高,憑什麼在我面前顯威風,無非是他們站的位子狠,便說:「按你們的安排辦,只是錢的問題,現在沒有辦法,銀行將我們的資金都凍結了,再說你們前天不是把閔集糧管所帳上的十萬元收去了麼。」胡寶山說;「那錢是贓款,要等結案了再說,你們是不能作只望了,要入財政籠子的。如果你們不配合,我們是不會承擔責任的。」他最後說:「會就開到這裡」。為了一萬五千元錢將碰頭會僵持著,散會是解脫僵持局面的最好辦法。然而,糧食局畢竟狠不過紀委監察局,況且還有人質押著,只好將機關裡準備交水電費的錢挪了作去了雲南的辦案費。周真山帶領的辦案人員,經過十天的雲南之行,滿臉春風回來,他對葉華山說:「要是春夏的時候去就更好了,還可參加潑水節。你再要去,一定選在春夏之交的時候。不過,雲南那地方好,四季如春的,不枉此行啊。」葉華山聽得憋氣,用冒火的目光盯著他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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