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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胡少龍

    二十四

    歷史問題恰澄清惟惆遺憾撒人寰

    從來不因家裡的事而打擾丈夫的冉臘娥,不得不破例到村小賣鋪請人掛通了老江河區委辦的電話。正在開會安排季秋計劃生育工作的張道然覺得有點突然,因他的眼皮跳了好一會,他只得打住講話,下樓到辦公室去接電話。冉臘娥在電話裡哽咽而懇求地說:「奶奶已臥床快一個月了,都是我一把屢一把尿地服待著,這兩天情形越來越壞,時兒還說起了糊話,總念叨著斯賈爺爺要接她一起過日子,再就是總念叨你,你工作還忙些,也得擠點空時間來家看看奶奶,不然的話,我把話說絕了,否則你就見不到她老人家了。」她說完已泣不成聲了。張道然嗯了聲,便放下了電話,他在回會議室的咫尺間,想起在記憶裡沒有母愛靠奶奶含辛茹苦撫養的情形,懂事後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出生難產,讓母親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在他的童年,是奶奶關心自己的冷暖,是奶奶潛移默化的教自己如何做人,奶奶才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他覺得自己的確應該去看望奶奶,不然自己將悔恨自己一生,況且這也是她老人離開人世前的一點小小的要求,不回去他真是覺得天理良心不容。然而,一回到會議室,與會人員談到行政區劃調整從農場劃過來的永紅、三紅兩個村的計劃生育對像不少,紛紛要求區委組織統一行動,採取打整仗的辦法進行。會上,面對雙雙期待他的目光,他又把冉臘娥的電話放到了腦後,他只好毅然決定帶著區裡的骨幹人員親征,決心把這兩個難度最大的村攻下來,掃除全區計劃生育工作的攔路虎。因為農村工作都得是燒電焊打處火耽誤不得的,所以他只好以工作為重,想等兩個村的工作開了頭,再讓區裡分管計生工作的領導去牽頭,自己就可回家了。誰知一進駐村裡,工作難度比會議反映的還大,計劃生育是國策,一票否決權,責任心和事業感使他不得脫崗回家去看奶奶。

    區委計劃生育工作隊先在永紅村做了三天過細的思想工作,將計生對象的底細都瞭如指掌,是刮宮引產,是上環節扎都定了具體方案,並決定今天用拖拉機將對像集體接到衛生院進行手術。張道然又準備動身去村裡督陣,小呂接到找張書記家裡的電話,趕到門口截住張書記,喘著氣說:「張書記,縣委組織部的電話找您。」縣委組織部是管幹部的,在基層幹部的心目中,比縣直的其它辦委更神聖。張道然回轉到辦公室,接過電話。電話是縣委組織部青干科馬科長打來的,馬科長欣喜地說:「昨天您下鄉了,所以我今天不等上班就給您打電話,告訴您一個好消息,經過半年多和紀委一起調查落實,縣紀委已正式行文,對土地革命時期全縣以『改組派』罪名被錯殺的人員進行平反,其中重新落實平反者的一百二十八人中,就有您的祖父張斯賈。」張道然為了祖父的「叛徒」一事,總背著歷史的黑鍋,要不是他工作出色,有這樣的歷史問題斷然是得不到組織的重用的。他曾經找有關部門核實過但沒有結果。因而,對個人的前途他並不抱什麼奢望,能當任上十萬人的區委書記,已經是組織上的寬容和恩賜了。馬科長說了一通,見電話裡沒有回音,就說:「喂,張書記,我說的話您聽到沒有,噯,光顧著高興去了。」張道然最後說:「好,好。」便放下了話筒。

    錯殺「改組派」的歷史事件發生在一九三二年的五月,是原中央湘鄂西分局、湘鄂西省委在肅反運動中搞了擴大化,將革命同志以「改組派」罪名被錯殺。在大縣這塊根據地上就有一千三百六十八人,他們以滿腔的熱忱投身革命,出生入死求解放,沒有屈服於敵人的屠刀和槍口下,卻被同隊的、身邊的同志悄悄地用麻袋裝了,人不知鬼不覺的掩埋了。年僅三十四歲的中央長江局秘書長、中央軍委特派員、湖北省委書記柳直荀同志,被誣陷為紅三軍的「國民黨改組派書記」,在周老嘴湘鄂西省委、湘鄂西省蘇維埃政府的所在地被害。**還揮豪寫下了《念奴嬌·蝶念花·答李淑一》,用宏偉的詩篇頌揚了楊開慧與柳直烈士。張斯賈,一九一四年出生在大縣的張家灣村,新婚不久就參加了湘鄂西赤色警衛隊,一去杳無音訊,被害於木舟王房墩,年僅十八歲,一同殉難的有一百零八人。

    今天是張道然親自決定計生對像手術的日子,他接了馬科長打來的電話後恨不得立刻回到奶奶身邊,親口將這一喜訊告訴她老人家,讓她死也瞑目。然而,他又覺得兩個村的計生工作在急,自己必須身先士卒,不能讓工作遜色而丟了祖宗的臉。是爺爺被平反的喜訊使他的工作責任感更強了,信心更足了。此時,他更清楚地知道如果計生對象的手術工作得不到落實,計生對像不能順利送到鎮衛生院的手術台上,而且稍有疏忽不能保證手術成功,那麼前幾天做的工作將是前功盡棄,而且對後段工作,對全區的損失和影響將是不可估量的,他這個區委書記的工作能力和威性將受到影響,甚至今後的其他工作也不好開展。張道然想著這些,權衡了利弊,還是決定按計定方針,等計生對像手術成功後,明天趕老早回家。他不相信奶奶就今天一天都不能等了,心想奶奶不見他的面是不會閉眼離去的。

    農村實行大包干後,再不需要小隊長象家長式的喊工了,農村的行政工作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除了防汛搶險和催繳公糧水費,再難的就是計劃生育工作了。由於受傳統思想的束縛,部分老百姓拼了老命也要養子傳宗接代。三紅村總共有二十四個對象,兩輛東二零拖拉機在村口停了兩個多小時,對像們好不容易才陸續地被催出家門,但誰也不肯第一個上車,但都不敢硬抗,就說:「保證不拖後腿,大家都上車了,我就上車。」張道然在村部裡坐鎮指揮,村部也不像過去氣派了,牆上的石灰有些脫落,破舊的紙巾飄擺著,他更擔心有人採取強制手段會逼出意外事情,當然御門、戳瓦、牽豬的手段對個別釘子戶也得使用。不一會,區裡打來電話,張道然要小呂去接。電話是區機關的門衛打來的,大家都喊他小吳,是三等殘廢軍人,腿子跛了一隻,拄著根枴杖,是個老上訪戶,區裡根據縣裡的要妥善解決好的意見,只好將其養起來看看門,平時區政府機關的人員下鄉出差了,只有通訊員小呂和他小吳守著。今天小呂也同張書記下鄉來,那就只有他一人了,當然食堂裡還有一名炊事員。小呂接了電話,立刻變得神色緊張,匆忙跑來對張道然說:「張書記,是小吳打來的電話,說是您的老奶奶……」小呂忌諱說出「死」字,忙又改了口說:「老奶奶她去了……」張道然似乎沒有相信他的話,又似乎沒有聽明白,忙反問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麼,說清楚些。」小呂只好又說:「是她老人家去逝了,請您回去。」張道然當著眾人的面,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又問:「對像們都上車了沒有?」分管計生工作的宣傳委員尹國民趕過來說:「對像們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這裡有朱書記和我們就夠了,張書記,您趕緊回去吧,要小呂陪您去,我們負責把這裡的工作做完滿,明天再去您家。」尹國民轉向小呂說:「小呂,你去叫朱書記來村裡。」正在做著過細工作,動員對像上車的區委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朱正才聽說了此事,忙趕到村部,望著端坐著的張道然,似乎比張道然還著急地說:「張書記,您趕緊回去吧,我們在這裡,保證按您的要求把工作做好。」同時,尹國民又去打通了區磚瓦廠的電話,借了吉普車來送張道然回家奔喪。磚瓦廠產銷兩旺,是全縣鄉鎮企業中的明星企業,全區就只有他們有輛小車,供銷社有輛雙排座的貨車,再就是拖拉機站裡的幾台不中用的拖拉機由個人承包著。區裡領導有急事就調借這獨寶貝吉普車了。張道然最後說:「今晚,你們就不必在村裡住夜了。」等到吉普車來接他時,滿載計生對象的拖拉機已向區衛生院開去了。

    已經臥床一個多月,一星期未進一顆米,靠冉臘娥喂點紅糖水維持生命的董桂英,終於咧嘴睜眼艱難地歎出了最後一口氣離開了人世,享年近七十歲。冉臘娥頓時哭得死去活來,張母是最能理解她的知心人,她像失去了依靠,鄉鄰們聽到哭鬧聲,都紛紛來到她家,給予勸慰說:「別哭了,哭壞了身子,董奶奶的後事靠誰來操辦,再說你已經盡到孝了,這麼多天你餵吃換洗,屎兒尿兒的,換了第二個人都做不到。其實老人走了,也是享福去了,她老人家七十歲多了吧,比我家奶奶走時還大五歲,我奶奶那時已被病拖魔不得了,硬是要尋短路,別哭了,董奶奶也真享福,福壽全歸了。」村裡凡有婚喪嫁娶等事,都把那個張斯忠請出來做支賓先生。有人又勸說:「臘娥,別只顧哭了,董奶奶的壽衣做了沒有,還有倒頭紙要馬上燒。」冉臘娥這才止住哭,從自己的房間裡拿出前天為董奶奶準備好的壽衣、壽鞋。又有人說:「得去把忠爺接來支派事,老了人還得看個時辰,圖個吉利,圖後人的發旺。我家的小叔子,就因婆婆過世時,時辰不對犯了重喪,才三歲的小叔子卻突然在婆婆送葬後就暴死了,我嫁到張家後,聽說了此事,所以記得很牢,就怕哪家老了人不講究禮節,不過這不是迷信,一定是有科學道理的。」有人接過她的話說:「還不是迷信,要是在**的年代,早把你捆起來批鬥了。」她還說:「早點把個信給張書記。」

    大家正在議論著,張鳳國已經請來了張斯忠。張鳳國也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迷信不迷信的,只知道老母登仙,怎麼安排好後事,又因道然不在家,發喪的日子心中沒有主張,只好先請了支賓先生幫著理事。冉臘娥也把積攢的三百元錢拿出來交給娘家的一個堂弟支撐開銷。眾位幫忙的親友鄉鄰在張斯忠的安排指導下開始了有序的忙活。幾個漢子將張母遺體出榻停放在堂屋的靠右壁,並且死者的頭朝大門,頭前放著小方桌,桌上有遺像和香缽,點上香千煙裊,桌前地上放著個破鐵鍋內是燒的倒頭紙錢,九斤四兩的倒頭紙一大捆就燒成了一小鍋灰。據說這倒頭紙是燒給死人去那個世界花用的冥幣。冉臘娥親自給張母前三後四的抹了汗,又給換上了壽衣。堂屋的正堂上貼著張斯忠書寫的一張白紙大的「奠」字,大門兩邊是幅他自作自書的白對聯,上聯是:噩耗驚傳哀歌慟鄉里,下聯是:遺容長存美德示人間。

    一幕哀喪弔唁的場景和氛圍籠罩著張家。下午二時許,張道然乘著小吉普車趕回家,見家裡內外一派沉痛的悲傷氣氛,不禁一股辛酸湧到喉嚨口,他眨了眨眼睛沒有讓淚水顯出。在眾目睽睽中,一婦人遞給他一條白孝巾,並說:「當書記還不是要戴孝的,把它繫在腰裡吧。」他聽從著讓她幫著繫上。冉臘娥見丈夫風塵回家,想到自己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和關愛,當即更淒切的哭泣起來。張道然見冉臘娥伏在董奶奶的遺體旁,頭頂著白布孝巾,哭得驚天動地,死去活來的,還有董桂英娘家的遠房親戚的幾個婆子也揍著悲哀嚎哭著,他禁不住眼眶溢滿了淚水。他去接開蓋在張母臉上的舊書,只見奶奶的臉像只有懸骨,與生前判若兩人。他詳端了一會,似乎又找到了過去的感覺,重新看到那豐滿慈祥的笑臉。冉臘娥的娘家堂弟冉金城和支賓先生張斯忠一起過來,向張道然分別簡述了後事處理情況和安排。張道然聽後,沒有提出什麼看法,就說:「把你們操心了。」然後,他把冉臘娥叫到一旁,將自己回家時在區管理室借支的五百元錢遞給她作開頭費。

    下午四時許,柳瑩帶了幾名男女同學,坐著上海牌老式小轎車來到張家,車尾廂裡還帶了二個花圈。張道然一幅苦喪的臉和他們打過招呼,冉金城忙安排他們在大門前的方桌旁坐下,又叫人泡茶,遞煙,還特地找出幾個花玻璃杯子招待城裡來的貴客。接著,區機關借了供銷社的小貨車載來了一車弔喪的人,還帶來了四個大花圈和幾架鞭炮。一陣辟啪的鞭炮聲過後,煙霧漸漸散去,煙藥味留在了人們的嗅覺裡。柳瑩今天沒有打扮那麼嬌艷,也許是今天的場景不合適,也許是她畢竟年近三十不能和十七八的女孩比艷麗了。當然,她天生的麗質和俏佻在這鄉野還是花朵獨放,招來不少目光。她小聲地對幾位同學說:「我們太來慌了,連鞭炮也沒有買。」她見大門前的左邊是張接待來賓席,等剛才來的一批人登記了禮單後,便和同學們商量送禮之事。有同學說:「道然真是的,都當區委書記了,家裡卻窮酸死了。」也有同學說:「我們破例,每人送五十吧。」大家心裡明白,人情往來最多才二十元,過去他們結婚時,朋友同事們三五個一約,送開水瓶,裕巾什麼的。這提議五十元的同學並不是討好區委書記同學,而是看張道然太馬列了,以禮重來表示心情罷了。最後,他們每人給了五張大團結,由柳瑩到禮賓席去登記。

    前來弔唁的單位和人們不肯在這裡吃飯,張道然似乎也覺察到家裡條件有限,太寒酸了,不便挽留,只好一一送別。當他送別柳瑩時,卻意外地發現柳瑩的長辮子沒有了,留著短髮,還燙著時新的卷髮,更顯得她城裡人的漂亮。她避過別人的耳朵,小聲對他說:「節哀,保重身體,別忘了老同學,我不會錯愛你的。」張道然沒有說什麼,目送著他們離去,心想她個柳瑩這時候怎麼說出這種話,耳邊卻久久地回想著她那甜美的聲音。他還清楚地記得,柳瑩是在那天夜晚遭他拒絕後,有一年多沒有再找過他了,而他是不會主動反去找她的,但他的心目中無時無刻地不存在著她那難忘含情默默的笑臉。

    夜幕蓋下來的時候,從街上租來的氣燈被點得雪亮。這時,又請來了三個打喪鼓的老漢。張道然見了,怒氣衝天地大吼道:「誰叫你們來的,誰叫你們來搞這一套的。」打喪鼓是歷史傳下來的農村辦喪事的習俗,被文件大革命「破四舊立四新」革掉了的,近年來又死灰復燃,身為區委書記的張道然怎麼能容忍這種迷信復古在自家重演呢,那影響該有多壞!喪鼓是支賓先生安排請來的,張斯忠見張道然不贊成而且發了脾氣,便在一旁尷尬不敢出頭露面,只好向冉臘娥使了眼色,冉金城便上前去勸走了打喪鼓的。過了好一會,張斯忠還是不甘心,因為他支的賓沒有哪個東家不言聽計從的,再說老母登仙是白喜事,沒有唱喪鼓的多冷清多喪氣,本該熱鬧也熱鬧不起來,他揍到張道然旁邊,因為是他的祖輩,便不輕不重地說:「哎,董奶奶辛勞了一生,最後一次應該是熱鬧的,其實,早就有人家打喪鼓了。」張道然知道他的心情,便笑了一下說:「忠爺,您安排得不錯,我不准也不錯,董奶奶九泉之下會理解我的,還是我說的一個宗旨,要移風易俗,還是殯葬不能土葬。」張斯忠不敢和他辯論,便說:「都是按你的意示辦的。」張道然辦完祖母的喪事,安排了家事,在家住了一天,便回區機關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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