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出水芙蓉

正文 第十四章 文 / 胡少龍

    十四

    春節集訓運帷幄文藝宣傳還振奮

    新年伊始,全縣掀起學習**寫於一九六五年現今才公開發表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崗山》和《念奴嬌·鳥兒問答》詞二首。在南橋公社的石灰牆上書寫著「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等大塊字的宣傳標語,在這樣「天地翻覆」、「舊貌變新顏」的大好形勢下,廣大的幹部群眾都要過個革命化的春節。張道然在家急匆匆地吃了餐團圓年飯。大年初一一大早又急匆匆地趕往公社上班。他剛踏進公社機關大門,黨辦的小胡就迎面說:「張主任早,下午一點在會議室開黨委會,解書記說通知您也參加,並要準備好管線工作的規劃,會上要匯報的。」他說:「知道了。」便往自己的房裡去。

    公社會議室沒在靠右邊的那棟平房的盡頭,佔有二間房子,約三四十個平方。會議室的中間放著二張乒乓球桌,並用開藍色的荷葉邊的棉布罩著,這樣便成了會議桌。會議桌的周邊是木靠背條椅,除主持位的牆邊外,再靠牆邊的三面也放著木靠背條椅,主持人席的靠牆壁上貼著偉大領袖**的畫像,畫像兩邊是**萬歲、**萬歲的條幅,對著主持席的牆壁上是思想宣傳學習體會專欄;兩邊牆壁還有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勤儉建國的標語。一點鐘還不到,四位正副書記、五位正副主任、外加黨辦的胡志勇,其中一位副主記兼主任叫周明鑫,共九人準時的坐到了會議室裡。小胡先給每個領導泡了杯茶,剛過而立三十歲的黨委書記解昌文精神抖擻地宣佈會議開始,他說:「今天是新春的第一次會議,我們要以高昂的鬥志迎新年,開好今天的會。」接著他要管黨群的副書記吳先進宣佈任命書,是縣委組織部行文的任命通知。吳先進嚴肅地宣讀:「經縣委研究決定,任命胡志勇同志為南橋公社黨辦主任,黨委委員職務。」解昌文主持會接著說:「俗話說不能壞頭九,這次會議很重要,要進一步明確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方向路線問題,要堅持抓革命、促生產,促進上層建築各個領域的社會主義革命、促進安定團結、促進社會主義農業、工業和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為進一步鞏固無產階級專政而鬥爭!」他深深地吸了口煙,接著說:「剛才我說的這段話不是我個人的發明創造,是元旦社論上的。元旦社論還說,我們在去年元旦那天組織集體學習過,不知道大家是否記住了。這樣吧,今天不妨我們先再學習一遍。」他接著從黑提包裡拿出一九七六年一月一日的《人民日報》並放聲朗讀起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這是題目,是這篇社論的綱領。」接著他那高吭的嗓音更宏亮了:「一九七六年來到了。今天發表了偉大領袖**一九六五年寫的詞二首《水調歌頭·重上井崗山》和《念奴嬌·鳥兒問答》。這兩篇光輝的作品,以高度的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形象,描繪了國內外『天地翻覆』、『舊貌變新顏』的大好形象,歌頌了革命人民『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英勇氣概,揭示了馬列主義必勝、修正主義必敗的歷史規律……

    解昌文畢竟是新一代喝過墨水的基層領導人,硬一字不漏流利的、漏了又補上重複念的把社論通篇讀完。他放下報紙,又丟掉手頭的煙蒂,並偏著身子,用腳踩滅了煙蒂,然後說:「這篇社論真是常學常新,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它為我們今年的工作的確指明了方向,字裡行間句句充滿了革命激情。」他停頓了下接著說:「下面,嗯,由各人結合分管的工作,這個,談談今年我們公社的工作思路和想法。這個小胡你要作好記錄,整理成文下發,還要上報縣委,讓縣委及時掌握我們的工作情況。」

    接著第一位發言的是已過不惑之年的分管農業的副書記冉毓敏。他過去是張冉村的支部書記,是看著張道然成長起來的年輕幹部。張道然調來南橋公社除了向解書記報到,第二個要報到的人就是悄悄地拜會了冉毓敏,不能忘了他。冉毓敏從過去的支部書記位置一下提到了現在的位置,在機關裡是個出了名的寡言少語的書記。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從一名農民提拔為國家幹部,還擔任了相當級別的領導職務,文化水平底子和工作底分都是明擺著的,一切以少說為佳,穩住腳跟。眼下,張道然和他一起參加班子會研究工作,他覺得不能再沉默了,便一改常態,要抱著先發言,好像講遲了就落人後,就會讓張道然也另眼看待,自己是管農業的副書記,和過去一樣還是張道然的領導。此時,他要像在大隊裡當書記領導那個小毛孩似的張道然的情形,威風凜凜地說:「剛才解書記帶領我們又學習了社論。解書記拋磚引玉的一段話使我聽後很受啟發。我們公社的形勢和全國的一樣一片大好。去年在**思想的指導下,全公社以階級鬥爭為綱,狠抓反擊右傾翻案風,糧棉總產喜獲豐收。也就是過去的南橋區糧食總產達三千八百萬公斤,棉花總產達九千擔,分別比上年增長近一成,農業總產值也達二千多萬元,創造了歷史最好水平。**思想,集體主義思想空前高漲。而且擺正三者關係,向國家上繳公糧近二千萬公斤,居全縣首位。回顧這些年來的農村工作,我就體會到一點,聽黨的話作死的搞。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當憨麼!」他正要滔滔不絕地繼續講下去,有人搶過他的話說:「你這話就錯了,我們是革命幹部,怎麼能稱為憨巴呢。再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是**語錄,我們也不能隨意纂改的。」插話人是不滿他的周明鑫。

    正在得意之中的冉毓敏聽了他的插話,像是挨了當頭一棒,腦中翁地一震。他忙鎮靜下來,見左右的正瞅著他,忙解釋說:「周書記,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幹工作要扎扎實實的幹。」周明鑫仍不服輸地說:「都說出來了,還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語錄是千真萬確的,你有那麼高的水平狡辯是那個意思,要在前幾年早把你當反革命份子抓起來了。」會議的氛圍更加緊張嚴肅起來,這簡直是非同小可的政治立場問題。作為主持人又是黨委書記一把手的解昌文,心想自己應該站出來樹正氣,為明鑫同志說幾句話,他正要開口時,張道然卻認真地說:「我說說個人看法,周書記的發言也是正確的,不過我們不能把毓書記、毓敏同志的發言與**的語錄相提並論。這樣不是我們每個發言人本身的立場就站得有問題呢。」他畢竟是大機關下來的,語話就是那含蓄有力,一下鎮住了會場的局面。冉毓敏這才長長的吁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這時,解昌文點名要求張道然發言,他說:「道然同志,你是領導身邊來的,眼光應該開闊些,你談談個人的想法,一定要把措施說具體。」張道然便毫不謙讓地說:「去年冬季在公社黨委的正確領導下,帶領全公社的廣大幹部群眾完成了綱要河、建興河的工程,桐梓湖泵站的工程已啟動,預計春耕前可以完工。這些水利基礎建設為我們今年仍至我們的後代創造了有利的治旱治澇的條件,打下了農業奪豐收的堅實基礎。對於我們南橋公社今年的農業工作和生產規劃,按照縣委總的指導思想,根據年前冉書記給我說的總體要求,我認為今年要擺正政治與經濟、革命與生產的位置,堅持促進農業生產,推廣科學種田,更換優良品種,實現糧棉雙豐收。具體措施是五保五抓,即……」張道然的長篇發言使與會人員聽得津津有味,心服口服。

    接下來大家參按張道然發言的思緒分別進行了發言或表態。解昌文最後作了會議小結,安排了全年工作和開年的工作。並決定於正月初六至初十召開全公社四級幹部春節集訓大會。正月初六這天,公社大禮堂紅旗招展,高音喇叭裡革命歌曲歌聲嘹亮。「大海航行靠舵手」,「東方紅」,「瀏陽河」等歌曲,激盪著與會人員的心情,全公社、管理區、大隊、小隊四級幹部從四面八方陸續聚集於這裡。大禮堂位於公社招待所旁,可同時容納800多人參會。場內主席台上端橫掛著南橋公社四級幹部大會的會標。主席台上坐著公社黨委班子。張道然在縣辦公室時多次寫了入黨申請書,要先入黨才能後提干任職,他對黨的忠誠和持之以恆的申請在他調下基層時才得到縣委機關黨組織應允,讓他填寫了入黨志願書,而最終的組織批准還要耐心地等到「五一」時,因而他現在還沒有資格進入黨委班子。他一個白身子能公佈到公社任副主任這在全縣也是沒有先例的,畢竟他是在領導身邊工作,又是自己迫切要求下基層,按照他的現實表現,黨組織在前年就可吸納他的,由於有人持了不同意見,提出了他祖父的歷史問題沒法查清定論,所以被耽擱了一年多。眼下的千人大會,他只能和一般幹部坐到主席台下,而才提撥的黨委只是黨辦主任的胡志勇卻坐到了主席台上,這一切的順心與不順心都是有等級規矩的。大會由公社管委會主任黨委副書記周明鑫主持,解昌文作了長達三個小時的動員報告,報告是胡志勇

    熬了幾個晝夜寫出的,公社黨辦主任和主席台上黨委的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坐的,二十多頁的報告一遍也是讓人手發酸發麻。春節集訓時間加上報到是一個星期,縣裡大會召開後,再以管理區開會,還以大隊開會,大會與分會相結合地進行。這麼多的吃住按一百五十八個小隊分而自理,在鎮子上找有親友熟人的居民戶落腳,開地鋪和集體就餐。每個小隊特地安排一名炊事員和生活管理員,這樣的大會也最能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大家庭集體生活的優越性,其樂無窮。

    張道然根據大會的統一安排,跟隨所包隊的桐梓湖四隊,參加分會學習和討論。原來,桐梓湖四隊的婦女隊長是柳瑩的遠房表親,他們找到柳瑩家,在她家落腳。會議期間,與會人員按每餐半斤米一毛錢出個人的基本伙食費,飯菜敞吃,超支了由生產隊集體補上。因此,每年的四級幹部集訓會,總是開得轟轟烈烈的還要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開展批語與自我評批,以純潔每個人的思想靈魂。張道然來到柳家的舊瓦房,和柳瑩媽媽熱情地打過招呼。小隊的幹部們自然不知道他與柳瑩早已認識。然而,集訓會到了第三天,公社裡接來了縣商業局的文藝宣傳隊,為與會人員慰問宣傳演出。柳瑩隨文藝隊來到南橋,心情特別高興,既能回家看望老人,更能與朝思暮想的張道然見上一面,說幾句心裡話。文藝隊是下午乘宣傳隊的敞蓬車到南橋的,被安排在公社招待所落腳。柳瑩下車後和其他三名女同志被安排在張道然曾經住過的房間裡。她觸景生情地到房間一看,一切似乎變了樣,放著四張單人床比過去多了二張。她記得去年張道然在這裡住,他倆第一次敞開了心扉暢談到深夜。同伴們都去打水洗洗一路的風塵。她放好行李,悄悄地找到服務員同志打聽,服務員同志告訴她說:「張主任搬到公社裡去住了。」她焦急著,正要去公社找他,卻有同伴的喊住她,說:「賀隊長通知到二樓六號房他的房間開預備會,進一步落實了晚上的節目和有關事。你真是的,到處跑,讓我找死了。」柳瑩只好先放棄去找張道然和回家去看媽的念頭。

    夜晚,大禮堂內外燈火輝煌。禮堂的主席台變成了舞台,舞台被裝扮得像正規大型劇團一般,各色流光的幕布垂掛,各色燈光交相輝應。演出時間定在晚上七時,六點半舞台最前的遮台大紅幕簾被拉上,兩柱強烈的大圓燈光直射到幕台上,幕內就聽到開幕前的鼓樂響著。不一會,禮堂裡擠滿了人,只有八百八十個座位的禮堂,卻發出了一千份票,幸好禮堂的座椅是木條椅,可以擠著座,只有五個位子的條椅可以擠六個甚至七個。今晚的節目,有革命樣榜戲選段,革命歌舞,合唱和獨唱,還有楊琴、二胡、笛子獨奏等。柳瑩有二個節目,一個是演《紅燈記》的李鐵梅,唱「做人就做那樣的人」一個是演《智取威虎山的小常寶》唱「八年前」。她那把粗黑的長瓣子天生的就是演這兩個角色的。

    張道然被擠坐在第十排的傍座位上,儘管是對號入座,號子與座位也被擠得挪動了,可能還有沒有票而憑關係進場的觀眾。他心想她難道沒有來,她說過她是喜歡他的,為什麼不找他呢。他看完了演唱《東方紅》後,便起身擠出場,離開了禮堂。他要加班準備明天在桐梓湖分組會上的發言。他覺得自己過去是替領導寫材料多,這次要自己象領導面對眾人,講得鴉雀無聲,確不能等閒視立。柳瑩非常留心在到達南橋後,接待他們的公社領導中沒有張道然,在陪他們就餐時的公社領導中也沒有張道然,她感到很茫然。當她站在舞台上演出時,她那被化妝得滴溜溜的黑眼珠卻不停地朝台下搜尋,本來她應該凝望著身邊的李奶奶的,她卻心不在焉的朝台下眺望。這麼多的人挨人的頭像,她哪裡尋得著張道然,況且張道然早已離開了禮堂。演出在人們依依不捨的熱烈的掌聲中結束,演員們集體站在台上拍著巴掌,目送著散場的觀眾。柳瑩回到招待夜宿,根據安排,她明天還要同宣傳隊趕往縣商業局包點的螺山公社進行宣傳演出。柳瑩趁著這個空檔向同伴們打了個私商量,說是不想夜宵,想回家看看媽媽,隊上有事就替她擔當著。

    這陣子的文藝演出,給大縣人們帶來了無窮的精神享受。這些業餘演員被人們敬重著,讓人們垂涎著。在全縣數支業餘宣傳隊裡,就數縣裡糧、供、商三家的文藝宣傳隊最有影響力,簡直可以和專業劇團婢美。而這三家的文藝宣傳隊都不甘示弱,在各自的系統乃至全社會選調具有天賦的優秀文藝人才,配備最時新現代的樂器,暗暗地苦練內功,要在縣工會和縣委宣傳部組織的今年「五一」全縣文藝大匯演比個高低,抬回錦旗。柳瑩是憑她天生麗質,有大縣仙子的美譽而被選進商業局文藝宣傳的,要不然她還得在知青點上勞動鍛煉呢!她匆匆地卸了妝就往公社機關裡去。她從機關的尚未關的小邊門進去,向人打聽到張道然的住房,見他房裡還亮著燈,不禁一陣驚喜。她輕輕地敲開他的房門,果然見只有他一人,桌上燈下放著鋼筆和材料紙。她見他沒有笑迎,便說:「怎麼,不歡迎我來」。他忙笑著說:「快進來!」柳瑩進屋後,他便扶著半掩門伸頭向屋外瞧,整個被住房窗口射出的燈亮的院落沒有一個人影幌動。他放心的關上門,回坐到椅子上,這時她卻不顧一切地走近他,雙手將他的頭頸擁抱到懷裡。張道然的心境一下從沉思的發言材料裡激盪起來,一股熱流湧向他的全身。他理智地控制自己,忙說:「柳瑩,別這樣,別這樣。」他的語氣說得那麼堅定,她只好慢慢地鬆開手,深情地望著他說:「人家想你都快想瘋了,你就那麼一丁點兒也不想人家?!」他只是默默而凝視著她,久久地不說一句話。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