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不堪回首傷心事 文 / 楓亭畫雨
「蕭青痕。你認識嗎?」天誅突然問向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搖搖頭,皺眉道:「你不認識?」
天誅板起臉,道:「我問你呢。」
阿修羅王微微一笑,道:「我不認識。」
天誅微微發愁,道:「都隔了八十三年,不知他還在不在太玄清源當道士。」
阿修羅王道:「他是道士?」
「以前是。現在不知道。」天誅站在聚陽靈台上,眺望四方,輕聲說著。
「你竟然喜歡一個道士。」阿修羅王吃驚地說到。
天誅臉上一紅,低下頭道:「誰說我喜歡他。再說他以前是個俗家道士。」
「俗家道士。都過了八十三年了,現在也是個老牛鼻子了。」阿修羅王腦中想著,嘴上說著。
天誅道:「你能帶我去殺了他。」
阿修羅王疑惑道:「你真要殺他。」
天誅正色道:「既然老天不讓我死,那麼就該他死。」
阿修羅王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天誅。
天誅繼續道:「我是個孤兒。七歲那年被師父收養,拜入太玄清源學習仙法。十七歲那年,我修為有成,同林師姐,方師兄以及蕭青痕四人被掌門師伯派下山去,隨同雲成、封陽兩位師叔到西域絕嶺萬里大漠中追殺巫山邪道的絕魂五韻。不想途中遇上兩隻亂炎鬼鳥。亂炎鬼鳥乃西域魔物中最為凶悍的一種,其體形龐大,雙翼張開足有十來丈廣。全身燃燒著青色火焰,不時亂射,其頭成骷髏狀,故名亂炎鬼鳥。此鳥性情暴戾,兇猛異常,雙翼一扇,可捲起漫天黃沙,夾帶著有腐蝕吞噬力的綠色火焰,異常棘手。那一次我們在和亂炎鬼鳥的戰鬥中被黃風吹散,我修為不足,更被鬼鳥綠炎擊中,生命垂危。是蕭師……蕭青痕救了我,並帶我逃出沙漠,萬里迢迢趕到西天小須彌山天彌禪宗求了凡佛尊相救才拉回了我一條命。回山之後,他時常會來看我。起先只是空手而來,後來慢慢會帶些花兒之類的東西送我,再後來他乾脆帶來了種子,和我一起偷偷跑到玉清峰後山栽種。那一年裡,是我這一生過得最快活的日子。」
說到這裡,她早已淚眼濛濛,但嘴角的笑意卻絲毫未減。
阿修羅王看著天誅一副癡迷的神態,心中微覺酸楚,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天誅想了想,繼續道:「天彌禪宗的了凡佛尊到了三清峰上做客,師父讓我到三清殿去拜謝了凡佛尊當日救命之恩,我便去了。正好那天蕭青痕來玉清峰後山找不著我,便偷偷溜到前殿來,恰巧讓巡山的師姐遇到,結果被師父揪到清虛師伯面前狠狠責罰了一頓,又被罰到三清峰後山雪嶺雲寂石窟前面壁一個月。那一個月裡,我日夜盼著時間快點過去,一個月後我便可以見到他了。不過一個月後,我卻仍沒有見到他,下次見他的時候,卻是三個月後了。」
阿修羅王微感詫異,低聲問道:「難道他去找你時又給你師父抓住,多罰了兩個月不成。」
天誅「噗嗤」一笑,捂嘴道:「哪有你這樣的人,成天盼望別人被抓被罰。」
阿修羅王看著天誅動人的笑容,癡癡地點了點頭。
天誅繼續回想道:「他面壁完後便被掌門師伯派去崑崙山,說是崑崙山萬劍葬神淵下的萬劍塚內有妖氣滋生,和幾個師兄一起去協助崑崙派鎮壓妖氣。」
阿修羅王沉思道:「封個妖氣,要兩個月嗎?」
天誅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去了兩個月。聽說那萬劍塚妖氣非比尋常,似乎聚集了先代正邪兩道無數劍客高手的亡靈,所以才用了兩個月。」
阿修羅王微微點頭,自言自語道:「難道是那東西。」
天誅見阿修羅王低著頭自言自語,也沒理會,繼續道:「他回山後,便跑來找我。當時我怨他一去便是兩個月,也不告訴我,故作生氣。他好言哄我,我就是不理,他從早上說到中午,又從中午說到晚上,我就是忍著沒理他。」
阿修羅王動容道:「他的耐性也真好。那你真的沒有理他。」
天誅點頭道:「是啊。起先我是和他鬧著玩的,但是後來總聽他說什麼同門有難,師命難為,相救刻不容緩之類的話。我越聽越氣,怎麼這些在他心中就比我還重要嗎,所以便真的不理他了。」
阿修羅王點頭道:「那後來怎麼樣了?」
天誅有些傷感,聲音略微沙啞道:「後來接連三天他都沒來找我。當時我以為他不理我了,越想越怕,越來越後悔,想跑去找他,卻又不敢。直到第四天傍晚,我才在後山見著他。當時我又高興又害怕,怕那只是夢,忙上前抱住他,然後就哭個不停。他也抱著我,安慰了我幾句。然後從懷裡拿出了一對雕成人兒的玉塊。我仔細一看,那人兒不正是我和他嗎。他和我說,他是連夜畫了我的畫像,再千里迢迢跑到藍田山中購得一對美玉,又轉奔京城尋得一巧手工匠將那對玉兒雕成我兩的摸樣,再折回玉清峰見我。這一去足足花了三天多。我一聽之下,哭的更大聲了。他忙安慰我,問我為什麼哭,還以為我不喜歡,便要將玉扔掉。我忙攔住他喚他傻瓜,他見我終於肯和他說話了,便笑呵呵地逗我說他不傻便不會喜歡我了。我破涕為笑,在他胸口捶了十來下,出手頗重,但他全不閃躲,任由我拍打。接著便將雕著他的摸樣的玉珮送給了我,說見玉如見人,以後要是想他時便可以拿玉珮出來看看。我說不要,我要雕著我自己的那一塊。他說不行,那一塊他要隨身留著,以後見我不到,時刻拿出來看看,就和看我一樣。我心中感動,那一夜,我們定下了三生之約。他說他對我情比天高,此生不渝。我心下歡喜,嘴上卻取笑他說情哪能比天高,你少哄我玩了。他聽後不願,指天起誓說今生只愛我一人,若日後負我,便天誅地滅,不得好死。我忙摀住了他嘴,說你若日後負我,我不要你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他笑著說那要怎麼樣。我當時想不出來,隨口說道我要你的一滴後悔淚。他笑道男兒流血不流淚,只有一滴心頭血,沒有後悔淚。我說好,然後我們便一起相依看月,直到天亮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說到這裡,天誅從懷中摸出一塊兩指大小的玉珮出來。雕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宇清新,英氣流轉,倒也有幾分帥氣。天誅輕輕地撫摸著玉人,清淚落下,滴在玉人上面,濺起細小的淚花,灑在雪裡,消融不見。
阿修羅王看著天誅手中的玉人,咬咬牙,道:「你還留著它。」
天誅也咬咬牙,道:「我要等日後見到他時再還給他,將從前的一切全都還給他。」
阿修羅王歎了口氣,道:「那你們後來呢。他又是如何負你的。」
天誅擦拭掉眼角的淚水,道:「後來他修為越來越高,進境極快,經常被掌門師伯派出去斬妖除魔,我們相見的日子也越來越少。而後每次再見,他總和我說什麼外面妖魔橫行,殘害世人,邪道又總干預正派除魔之類的話,說我們要好好修煉,為天下正道盡一份力。我起初也沒覺得什麼,只想著他怎麼說,我便怎麼做。在那段時間裡,我也刻苦修煉,不出兩年,我便修到了躍玄初窺,成為了當時玉清峰年輕弟子中的第一人。但是我並沒有為此事高興,因為蕭青痕每次見我都只講修道之事,不再理會我的心情,也沒有再講笑話逗我開心,我漸漸厭煩了。有一次,我試著問他說你要什麼時候才娶我過門。他卻擺擺手說男子漢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就應該以天地正道為重,正業未成,哪能成家。我聽後很失望,說他心中根本沒有我,乾脆去娶天地為妻好了。那一次是我和他第一次真正吵架,也是唯一一次。結果他真的好久沒有理我。再後來,正魔大戰,那一次在南海別天山上打了五天五夜,正邪兩道死傷無數,我師父靜水真人也在那一戰中不幸仙逝。臨終前將玉清殿首座之位傳給了我,我因惱怒蕭青痕,一氣之下便答應了師傅,出家當了道姑,道號太清真人。那一戰回山後,我便正式接掌玉清殿。蕭青痕竟也沒來找我,這使我更加惱怒。其後冰霜冥谷天冥前輩感傷那次正魔大戰戰死之人太多,在這聚陽靈台之上設了個祭壇,請來了天下正邪各派掌門首座參加,為死者誦經超度。冰霜冥谷乃當時天下第一大派,亦正亦邪,修真一道上各路英雄豪傑都得給他們面子。天冥前輩即召我們前去,我身為玉清殿首座自然要去。而那時正值掌門師伯閉關修煉,無暇分身,便派蕭青痕代去。那一路上,我忍了好久,終究忍不住,約他到桃源盛世鎮外桃林裡說清楚。他見到我時,竟不再喚我小名,而是稱我為太清師妹。我怒火中燒,拿起這玉人兒質問他道:『你心中到底有沒有我。那晚的曾諾,難道你都忘記了嗎。』他似乎很是為難,沉默了許久,才從懷中掏出刻著我模樣的玉人,說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只因生在亂世,從小倍受師恩教誨,男子漢生在天地間就該以天地為己責,不敢有忘,才將我擱在一旁,仗劍天涯。我問他,在他心中,到底是我份量重些還是天下責任重些。他只道一樣重。我哭了,哭了很久才和他說,天下責任和我你只能二選其一,是要辜負我,還是辜負責任。他又沉思了很久,只說了一句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已經出家接掌玉清殿。我說,我不要做什麼玉清殿首座,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願意,我立刻退位,將首座之位讓給別人,我們遠走天涯,從此不再理會世事,做一對神仙眷侶。他問我當真願意和他遠走天涯。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於是他和我約定,待北冥一事一了,我便將首座之位讓給玉清師妹,然後和他一起遠走天涯,到北冥萬里雪域尋一座無人雪谷生活。那一夜,我很開心。」
說到這裡。天誅眼中熱淚又禁不住落了下來。
阿修羅王又將剛才沒遞出的一角獸衣遞給天誅:「給。擦擦吧。」
天誅這回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又繼續道:「北冥一事結束後,正邪兩道約定三十年內不動干戈,天下自也太平三十年。我很高興,因為那樣蕭青痕就可以不用再為天下煩惱。回山後,我立刻便將玉清殿首座讓給了玉清師妹,全教上下皆是大惑不解。那天,我和蕭青痕約好,一齊離開極源山,遠走北冥。本以為這一次真的就可以和他永遠在一起了,可沒想到居然還是出了差錯,老天故意為難我倆。」
天誅說到這裡,將一角獸衣遞還給阿修羅王,道:「濕透了。」
阿修羅王接過獸衣,擰乾後遞回給天誅,道:「可以了。」
天誅接過還有些許濕的獸衣,皺眉道:「你就不會把它蒸乾?」
阿修羅王微微皺眉,應了一聲,拿過獸衣,內勁一催,那獸衣瞬間就被蒸乾了,蒸乾獸衣後阿修羅王又遞了回去,道:「這回真的可以了。」
天誅微微詫異,低罵了一聲:「真是豬頭。再撕一塊給我就好嘛。」
阿修羅王沒聽清楚天誅說了什麼,於是問道:「什麼。」
天誅搖搖頭道:「沒什麼。」然後繼續道:「就在我們來到北冥渡口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談話,說極源山下突然有大批魔物來犯,傷了不少百姓,正朝極源山進發。我雖然擔心太玄清源,但想憑太玄清源內的數千高手,區區幾個妖物又能怎樣。但蕭青痕卻說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待消滅了魔物後再陪我遠赴北冥。我決意不肯,他便苦苦哀求。我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去。他說讓我在雷澤等他,最多七天便來找我。我說這是最後一次,若是七天裡我等你不到,這一輩子便再也不見你了。他鄭重地答應了我,便趕回極源山。我一人獨自去了北冥,在雷澤下等了他七天,他始終沒有出現。我不死心,又多等了三天,他仍沒來。我終於崩潰,萬念俱灰之下將我的佩劍插在了雷澤岸邊,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寫下了遺書,便跳入了雷澤。」
天誅說完抬頭看了看阿修羅王,失落道:「我以為我這麼一跳就可以不再想他,把他忘了。卻沒想到事隔八十三年後,我居然還對他念念不忘,真是可笑。」
阿修羅王拍了拍天誅肩頭,道:「一切都過去了。」
天誅道:「不,還沒完。你答應我要帶我去殺他的。」
阿修羅王歎氣道:「我答應你便是。只怕當你見到他時又下不了手了。」
天誅道:「他還欠我一滴心頭血,就算我下不了手,他自己也得還我。你答應了我,就不能騙我。」
阿修羅王道:「我不騙你。」
天誅突然想到一事,憤聲道:「你說要先跟我講救我的故事,再聽我的故事,怎麼我的故事講完了,你救我的事卻還沒說呢?」
阿修羅王一愣,隨即笑道:「這……這……我馬上講給你聽便是。」
天誅道:「你方纔已騙過我一次,叫我怎麼再相信你。」
阿修羅王無奈一笑,心道:「她在阿修羅界昏睡了八十三年,就相當於八十三年沒有問世,真正算起來也才是二十來歲的姑娘,怪不得說話如此天真。不過她為情所困,倒也挺可憐的。」
天誅見阿修羅王沉思不語,問道:「怎麼,我和你說笑呢,別當真。」
阿修羅王笑道:「我沒當真。我現在就和你講我救你的故事。」
天誅抓了抓阿修羅王的手,抖了抖傘,一堆白雪落下,天誅拍拍手道:「好了。你講吧。」
阿修羅王微微一笑,慢慢回憶起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