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恥辱 文 / 鳳歌
大殿裡一片嘩然:「天啦,他真是石頭……落星谷居然出了一塊石頭……小時候那麼聰明,長大了竟是一塊石頭……岳家流著道祖的血啊,這是家族的恥辱……我早就說過,他的媽媽不行,除了一張漂亮臉蛋,那個女人一無是處……沒錯,那女人體質太弱,要不然怎麼會早死呢……她是中了妖毒吧……天知道,說不準,妖毒遺傳給了兒子……」
絕望中,岳風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議論聲潮水似的向他湧來,他感到一陣難忍的窒息。換在以往,有人這樣侮辱母親,他一定會跟對方拚命,可是此時此刻,他只覺一陣虛脫,一絲兒力氣也提不起來,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他恨不得自己馬上就死。
「我是一塊石頭!」他想,「我是一個廢人。」他掉頭看去,想要找到雲若,可是眼前朦朦朧朧,只有迷離閃爍的淚水。
雪長老冷沙咳嗽了兩聲,大聲說:「大家安靜一會兒,我有話要說!」
殿中的嗡嗡聲平靜下來。冷沙掃了岳風一眼,鼻間哼了一聲,衝著岳靈王說道:「對風兒的事情,你有什麼話說?」
岳靈王神色木然,輕輕搖頭。冷沙面有怒容,厲聲說道:「岳靈王,難道說,你要讓一塊石頭做落星谷的主人嗎?」
「冷沙!」岳靈王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一絲苦笑,「你想說什麼?」
冷沙哼了一聲,說道:「是時候了,岳風的繼承人資格,今天就應該取消!」
岳靈王皺了皺眉,澀聲說:「冷長老,你知道,我只有一個兒子!」
「那是你自己的錯!」冷沙微微冷笑,「林風嵐死後,你就應該再娶一個妻子,不過……」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中的年輕女子,「現在還來得及!」
岳靈王的面孔陰沉下來,盯著冷沙一言不發。月長老青羅站起來,他是一個高大威猛的老者,說起話來,大嗓門響徹大殿:「谷主,冷長老說得有道理,岳家的道祖之血不能斷絕,你別忘了落星谷的使命,一塊石頭,守護不了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岳靈王盯著青羅厲聲說,「青長老,留心你說的話,落星谷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們的先人來到這兒,只是為了躲避道者戰爭!」
青羅的臉紅了又白,咬著牙笑道:「好啊,就當我沒說,谷主大人,你今天必須做出決定!」
岳靈王皺了皺眉,目光投向雲濤,心裡湧起一絲希望,沉聲說:「雲長老,你怎麼說?」雲濤沉吟了一下,慢吞吞說道:「谷主大人,我認為,冷長老和青長老都說得對……」
岳靈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臉上慢慢失去血色,忽聽有人銳聲叫道:「爹爹!」岳靈王轉眼望去,雲若眼中含淚,目光淒然,呆呆盯著父親,眼裡儘是乞求的意味。
雲濤假裝沒有聽見,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我這是為風兒好啊,一塊石頭,根本不能擔起谷主的大任。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風兒和若若的婚約應該取消!」
「爹爹!」雲若失聲尖叫,「你、你不能這樣做!」
「住口!」雲濤瞪她一眼,目射寒光,「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他的目光轉向岳靈王,後者臉色蒼白,目光渙散,接二連三的打擊,任是誰也承受不起。岳靈王慘笑了一下,輕聲說:「雲濤,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朋友!」
雲濤搖頭說:「事實如此,我也沒有法子。石頭會遺傳給後代,我只有一個女兒,我不想雲家的後代都是一竅不通的石頭。」
人群裡叫嚷起來:「是啊,石頭做谷主,我不服氣……沒錯,我一根小指頭也能打倒他……」
「閉嘴!」吳映真怒形於色,衝著人群大聲喝道,「沒大沒小的,成什麼體統?」人群應聲安靜下來,吳映真轉向岳靈王,唉聲歎氣地說:「老岳,他們說的沒錯,這都是命,什麼人做什麼事,你也看見了,風兒做了谷主,反而是害了他!」
岳靈王無力坐下,捧頭沉思一下,抬起頭來,大聲說:「好吧,那麼,我也放棄谷主之位!」
這句話奇峰突起,殿中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偌大的房間一片死寂。
「不!」一個聲音決然響起,說話的正是岳風,他臉色蒼白,雙眼泛紅,「爹爹,我放棄繼承權,我會離開落星谷!」
「風兒!」岳靈王吃了一驚,騰起站了起來,「你說什麼傻話?」
岳風努力笑了笑,大聲說道:「爹爹,你應該再婚,應該繼續做落星谷的谷主,別讓、別讓這些人看你的笑話!」
「孩子話!」岳靈王皺了皺眉,搖頭說,「你懂什麼?」
「我懂的!」岳風挺直腰背,目光掃過人群,「沒錯,我是一塊石頭,可是,石頭也有石頭的活法!」說完這句,他大踏步走向殿門,岳靈王伸出手,想要叫他回來,可是手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岳風!」雲若從人群中衝出,才跑兩步,眼前一花,雲濤滿臉怒氣地攔在前面,厲聲喝道:「回去!」
「爹爹!」雲若失聲哀叫
「回去!」雲濤手指一動,符筆落到指間,他的臉色陰沉可怕,一字字地說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許見他!」
雲若呆了呆,忽地雙手捂臉,蹲在地上,發出一串撕心裂肺的號哭聲。
岳風走出大殿,腦子裡一片空茫,他抬頭看天,日頭昏昏黃黃,光芒一點兒也不刺眼。靈秀的山川也似乎失去了顏色,一片灰敗,全無神采。
岳風向前走去,他越走越快,漸漸奔跑起來,悲傷在體內湧動,像是一條毒蛇,一點一點地啃噬他的神志。
只有奔跑能宣洩一切。從前,他每天都要狂奔,為了開竅積蓄力量,但如今,他情願一直跑下去,直到筋疲力盡,活活累死。
「你是一塊石頭,你是岳家的恥辱……」這念頭像是一把大錘,不斷地敲擊岳風的心志。半個時辰以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落星谷的繼承人,可是現在,他只是一個廢物,失去了一切,連一隻喪家狗也不如。
「與其這樣,我活著幹什麼……」一股戾氣從心底湧起,岳風一咬牙,向著東方跑去,森林泉石一閃而過,突然間,岳風雙腳一頓,停了下來,前方空無所依,橫著一面巨大的斷崖。
岳風向下一探,只覺一陣暈眩,巨大的地峽延伸無盡,墨黑的森林在其中起伏蠕動。那兒是落星谷的禁地,佈滿了可怕的食人林,那些黑色的樹木都是活物,任何入侵的生命,都會被它們活活吞噬。
望著下面,岳風猶豫起來。母親的笑臉、父親的目光、雲若俏麗的臉龐,這些美好的畫面一一閃過心間,岳風的身子一陣虛脫。突然間,他失去了求死的勇氣,癱坐在地上,望著天際的浮雲呆呆發愣。
「石頭,哈哈,沒用的石頭!」天上傳來一陣尖利的嘲笑聲,岳風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誰,他撿起一塊尖石,猛地跳起,罵了聲:「畜生!」狠狠擲向天上的大黃鸚鵡。
鸚鵡一閃身,躲開飛石,發出一串下流透頂的怪笑,邊笑邊說:「哎喲喲,只會扔石頭嗎,準頭還真差,你媽媽要是活著,一定被你活活氣死!」
「去ni媽的鳥東西,再提我媽,我扒光你的毛!」岳風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左右開弓,石頭雨點般擲向鸚鵡,那鳥兒飛翔靈動,岳風發彈無數,連一根鳥毛也沒碰到。
大黃鸚鵡又叫金如意,本是岳風母親林風嵐家傳的鳥妖。岳風小時候十分頑劣,有一次,他用鳥食將金如意誘到地面,用圈套把它活捉,倒吊在樹上,吊了足足一夜。從此以後,金如意記恨在心,只要逮著機會,就會挖苦嘲笑岳風。如今岳風成了「石頭」,它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話題。
「哎喲喲,準頭太差了吧?你幹嗎不把自己扔上來呀?哈,你不也是一塊石頭嗎?破石頭,蠢石頭,你真是落星谷之恥,換了我是你,就應該撒泡尿把自己淹死!」金如意的話陰損十足,激得岳風狂怒大吼,他扔了一陣石頭,全被鳥妖躲過,累得氣喘吁吁,只剩下了罵人的力氣。
金如意挖苦了一個過癮,得意洋洋地飛走了,岳風坐在地上,嘴裡發乾發苦,可是,他心裡的苦澀,卻勝過嘴裡的十倍。
遠處的樹林裡傳來一陣笑聲,岳風騰地跳起,瞪眼看去,只見樹林裡走出兩個少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是青羅的兒子青原,矮胖的是吳映真的孫子吳子喬。小時候,這兩個人都是岳風的跟班,後來開了靈竅,就跟岳風疏遠起來,見了他也是愛理不理,背地裡還偷偷地跟雲若說岳風的壞話。有一次被岳風聽見,狠狠罵了兩人一頓,礙於少主的身份,兩個人不敢還嘴,臉上的怨氣卻是一清二楚。
一瞧兩人的臉色,岳風就知道來者不善,不由後退兩步,攥緊拳頭,做出防衛姿勢。
「哈,好大一塊石頭呀!」青原扯著嗓子高叫,「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大的石頭呢。吳子喬,你知道不,這石頭還有名有姓呢?」
吳子喬故意問:「姓什麼?」青原笑了笑說:「姓越,越來的越,名瘋,瘋子的瘋!」
「哈!」吳子喬一拍手,「真是他媽的越來越瘋的破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