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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雲霓明滅 文 / 生猛大章魚

    馬自勉這話甚是明顯,就是確保在座的大商人能夠取得開海後通商的第一張准入證。要知道,不管朝廷後續政冊如何,能搶到先手,那便是在後面佔據有利地位。至於說這開海本身的風險性,在座的諸位商人誰也不是毫無經驗的小白,權衡利弊,自然都是能夠確保賺錢的。

    張居正點頭道:「馬老先生此言說的不錯。第一批開海的船引,朝廷確實會優先考慮財力雄厚,名聲在外的商賈。待到初步試驗有所收穫之後,再觀其後效,逐漸調整。」

    徽商胡千樹乃是八大鹽商中次於張永富的巨頭,如今張永富被嚴鴻一刀斬掉大半,他現在便隱然成為安徽鹽商中的領軍人物。他看了一眼張永富,出告道:「欽差大老爺,還有一事須得稟明。過去朝廷禁海,我等商人奉公啊守法,不敢越雷池。可有那大膽的私商,背著朝廷下海通番,甚至武裝拒捕。如今朝廷要發船引了,可現在大洋之上,卻是老船主汪直的船隻縱橫往來,官兵又逢了命令,很少阻攔查問。這樣一來,汪直的船隊無須朝廷允許,便已然做起通番生意來。我們這些守法良民,豈不是吃虧太大?」

    說起來汪直也是徽州人,和張永富同鄉,但老船主闖蕩海上,自成一系,也不說對徽州商人就分外照顧,因此大家彼此並無什麼深入交情。尤其日後朝廷一旦開海,更是同行冤家。汪直因為受了招安,如今在海上大模大樣的做起生意。這也照實讓富商們羨慕嫉妒恨。

    張居正聞言。微微一皺眉頭。汪直如今是朝廷封的正六品夷洲長官司長官。官職雖不甚高,卻獨霸夷洲(台完島)。若是朝廷對此沒有監管,任憑汪直的船直接出海,那對於朝廷這邊的有引船來,就好比就是私鹽和國鹽競爭,雙方處於不對等。這事兒也難免讓富商們擔心。

    張居正聽了,眉頭微微一皺,嚴鴻先開口道:「這個諸位也不必擔心。老船主過去是做私商的。如今他已經受了朝廷的官職,豈能還擅自出海?夷洲的船啊,也是有引的。而且當地也有朝廷官員監管著,該繳納的賦稅照樣繳納。汪直他壞不了諸位的買賣。」

    眾商人又交頭接耳了一陣,張永富大著膽子開口道:「欽差,在座諸位,皆是有身家的豪商大賈,士紳名流。不知道您準備給咱們揚州的商人發多少張船引?又分別發給哪些人?」

    這話其實才是大家最關心的,巴巴跑來,不都是為了這個?嚴鴻一笑。忍住沒對張永富翻白眼,伸出兩個指頭道:「這次的船引。準備發給諸位合計二三十張,每張是一艘船。至於發給誰麼,那卻要看諸位的規劃如何了。今兒回去之後,諸位員外、先生,可以琢磨下自己的財力、人力,列個出海計劃來。計劃裡,寫明您準備與誰人合夥,到哪裡招募船上水手護衛,運載何等貨物,從哪裡進貨,出海到哪裡去,準備賣給海外多少銀子,幾時歸來,能賺多少銀子,給朝廷上多少利啊稅,額外又報效多少。諸位財力雄厚的,要一人組幾艘船也可;謹慎些的,要幾個人組一艘船也可,不過需要事先商量,合夥的幾個人便一起寫一個計劃,大家簽字了呈上來。總之,把你們的計劃報上來之後,張先生再與我們幾個仔細合計,看誰的計劃做的好,誰報效朝廷銀子多,便發船引給誰。」

    這話說出,商人們都明白了,其實類似現代的投標,不過看的是誰真正能把開海生意做得上去。但另一方面,計劃歸計劃,實際歸實際,紙上說的再好,到底能不能辦到,那既要看投入,還要看運氣。所以,到底這些商人們送過去的書,哪個好哪個孬,其實還是欽差們說了算。想通這一層,大家都不禁暗自打起主意,盤算著怎麼給欽差送銀子還是送其他好處來。

    說起來今日張永富這個問題,到是問出商人們心中的疑惑,他也因此得到大家的側目。張永富不禁暗自得意。可是冷不丁瞥見副欽差嚴鴻似笑非笑的嘴臉,張永富又不禁大為懊惱。沒錯,欽差說這法子確實好得很,可是自個那是得罪欽差最厲害的一個人,就算計劃做得再好,欽差怎麼會把出海機會給我呢?想到此,方纔的一點得意,又完全化作了喪氣。

    嚴鴻把最關鍵的問題說了,商人們又七嘴八舌,提了些建議,張居正吩咐幾個員一一記下。等到未時過半,大家基本沒什麼話說了,張居正便道:「諸位先生,若沒別的指點,今日便就此散了吧。倘若還有指教的,回頭來行轅找本官即可。記住,三日之內,把你們的出海計劃交到行轅來。對了,還有欽差副使嚴鴻,七月初二要納妾,少不得擺下酒宴,請諸位至親好友前來,喜慶一番。諸位若有興趣,不妨來湊個熱鬧。」

    欽差副使要納妾,這是何等的大事。一群商人士紳趕緊都滿臉堆笑,連聲稱賀「恭喜小相公,賀喜小相公」,並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要前來參加嚴小相公的小登科。也有幾個人不懷好意地把目光投向張永富,還冷笑連連。大家自然想到,欽差這一回要納的愛妾,多半便是當初張永富打過主意的莫家小姐。張永富就為貪這一口,結果人沒弄到手,反而被生生斬去三四萬張鹽引。如今,卻看這位莫家小姐風光過門,昔日的張半城如何嘴臉?

    待等商人們離去,張居正方才拉了嚴鴻,連同馮公公、蔣洲、陳可願、胡柏奇等人,泡上幾杯清茶,談論後續事情。嚴鴻道:「這些天就單等商人們把計劃交來即可。在我看來,這些人下去,是一定要拉幫結拜。串通合作的。但他們各有鬼胎。一定也少不了勾心鬥角。相處拆台。咱們這裡,倒不妨坐山觀虎鬥,不必參合進去。倒是把他們送上來的這些通商計劃好好的斟酌一番,回頭朝廷自己要做生意,也可以做個參考。」

    張居正道:「正是。等計劃收上來,選的商人,也不妨把各種計劃的都分攤幾個,藉著他們的銀子。去給朝廷探個方向。只是他們計劃中若報的好好的納啊稅規啊劃,到時候若是借口這裡不妥那裡不妥,拖延納啊稅,倒是不好辦。」

    嚴鴻呵呵笑道:「這個先生不必擔心,怕他們到時候拿不出銀子,咱就要他們先拿銀子出來墊著!就是說按他的計劃該交多

    少銀子,先拿出來放在庫裡,回來直接拿著稅啊票扣就是了!反正這些要出海的,哪個不是富商大賈,提前墊付上稅啊款也要不了他們的命。真若是哭窮狠的。先付七成也好。」

    這時那蔣洲卻拱手道:「欽差,開海通商。不但是豪商大賈要賺錢,一般升斗小民也指望著靠這個謀衣食。若是要求先墊付稅款麼,下官擔心,一則部分中小商人因此負擔沉重,恐怕難以參與其中。二則,有的商人雖然自己領了船引,他其實也收了一部分平民入股,若是墊付稅啊款,怕他把這些額度也轉啊嫁到平民頭上,卻怕不美。」

    嚴鴻道:「蔣先生這個不必擔心的。這次是開海試驗,咱們選的都是揚州大戶,本身就是實驗性質,這第一筆稅款一定不能有閃失,總不能讓朝廷來為這幫商人買單吧。以後等逐漸進入正軌,市舶司這邊有底子了,那麼以後也可以對中小商人逐漸放開的。」

    當下計議已定,具體的活兒就交給蔣洲、陳可願一般人了。嚴鴻自去房間裡,與張青硯和花月仙相聚。張青硯和莫清兒當初在慈溪莫家村是有親密接觸的,正是莫清兒送來的蜜棗茶把張青硯放倒,才留下嚴鴻一條命,兩人可以說淵源頗深。張青硯聽得嚴鴻要納莫清兒為妾,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心中暗自盤算,這個小丫頭進來,自己當如何拉攏利用。而花月仙去年在揚州和莫清兒早已熟了,自己又是一個丫鬟身份,也不覺得這麼個清啊純小女孩子會對自家的主子孫月蓉造成什麼大麻煩。故而這兩人聽到消息,都是恭喜相公,賀喜男君,一團和氣,全無芥蒂。

    第二日裡,嚴鴻又抽空溜出行轅,去了王翠翹那裡。王翠翹見了他,心中激動萬分,臉上卻是故作淡然。嚴鴻少不得問候翠翹姐近來如何了?王翠翹平平靜靜,把自己過去這近一年的事兒說了一遍。又聽說那徐海現在海上越發威風,現在許多船隻打他的旗號,都往日啊本、東啊南亞販啊賣貨物,官府一般也不查,查到也就繳納一些油水即可。聽說汪直還專門把兩條航線的生意全分給了他,厚加籠絡。

    嚴鴻聽到此,眉頭一皺道:「徐……徐海他過去是做海盜收保啊護費為主的,如今老船主似乎要把他也拉去做生意。這本來倒是正途,但自古在商言利,汪直何以這般好心?」

    王翠翹笑道:「現在也就是趁朝廷政策還沒定,抓緊時間撈錢罷了。等你嚴大欽差這一趟來把開海之事定好,以後海上走的船隻都要船引,官兵查的必然也嚴,汪直和徐海的生意就沒那麼好做了。哎,這可惡的傢伙,好說歹說,今年春天才把天啊賜帶過來住了半個月,然後又帶回去了。綠珠這丫頭居然也跟我擺譜。」

    嚴鴻冷冷一哼:「翠翹姐,你若真想念天啊賜,回頭我出面,把他給你帶來就是。不信徐海還會在這事兒上和我對著幹。」

    王翠翹忙道:「不用。這是家務事,可擺不得你嚴大欽差的威風。對了,鴻弟,聽說你七月初二就要把莫家小丫頭娶過來了?」

    嚴鴻點頭道:「正是。到時翠翹姐也來湊個熱鬧吧。」

    王翠翹掩口道:「我來湊熱鬧,不是尷尬麼。你啊,得一人,失一人,倒也是新舊更替,長

    嚴鴻愕然,旋即明白王翠翹指的是雪艷娘。以王翠翹閱人無數,自然能估測出雪艷娘不會在清兒出嫁後再和嚴鴻廝混。他忙轉換話題道:「翠翹姐,這次我與張先生辦開海,揚州準備發二三十張浙江船引。翠翹姐要不要也來幾張?」

    王翠翹道:「當然要了。我也不要多了,你便先給我弄兩張寧波的船引。我早就規劃好了,這兩艘船直接運了瓷器、絲綢去日啊本,必能獲重利。這一趟下來啊,至少能賺萬把兩銀子。放心,該交的稅,一個子不會少你的。」

    嚴鴻色啊瞇瞇笑道:「那就現在交好了。」

    浙東北,長江出海口以南的海面,風吹浪湧。零零落落的一些船隻,都在風浪中顛簸。雖則這並非滔天大浪,一般經驗豐富的水手足以在其中安然通過,然而畢竟天威無窮,不敢隨意妄為。

    一艘中等大小的貨船停靠在西佛島側。正在附近巡行的一艘官兵哨船靠了過去,一個伍長在船頭扯著嗓子高叫:「什麼人?」

    對面一個水手也高叫道:「是老船主的人,往夷洲運些貨物。」

    那伍長待要再盤問,旁邊一個老兵懶懶地道聲:「算了,老陳,人家早招安了,不是匪,是官。胡大都憲都要用人家來靖海,咱們何必去招惹。趕緊回啊港,別待會兒風大回不去了。」

    那艘貨船上,水手喊完,進得艙中,對一個老者道:「老爺,官船走了。」

    藉著船艙中昏暗的燈光,那老者生的富態,眉目中卻帶有幾分猙獰,恰是昔日的紹興知府,如今朝廷通緝的要犯,嚴鴻的死對頭——李藻。李藻冷冷一哼:「這世道,顛倒來了,打著汪直這海匪的旗號,反而無人敢招惹。可笑,可笑!」

    邊上一個中年漢子連連點頭。李藻又問:「袁紹,你都打聽好了?嚴鴻那廝真的準備在七月初二辦納妾的事?」

    袁紹道:「正是。三少爺準備安排前一天讓南京動起來,然後在當天把揚州也鬧起來,讓江南官場自己顧頭不顧腚,老爺這裡就可以趁機行事了。」

    李藻點頭道:「那便好。這次咱們說得今川義元派遣這五百真倭中的精兵來,可是費了老鼻子勁的。若是能掠得一些金銀財寶回去,日後也好在倭國立足。哼哼,嚴鴻,你強要招安倭寇,壞了老夫的好事,還殺了老夫的哥哥和侄兒,老夫便要叫你老看。你不是招安倭寇,海清河晏麼?如今這倭寇又鬧起來,我看你還能有什麼戲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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