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國朝脊樑 文 / 生猛大章魚
說來,方部堂這位湘黨之魁,雖然肯幫同鄉發財,自己倒是甚為清廉,一向崇尚節儉,更屢次上本朝廷,要求天子「崇儉節用,以豐天下」。可是前者大破白蓮聖庫後,起獲的贓款,居然有一大筆流入內庫,其數字之巨大,幾乎讓這位老尚書雙目噴火,怒髮衝冠!
按他的想法,這天下的錢糧賦稅都屬於太倉,內庫是什麼東西?本來就不該存在這個機構。皇帝用錢方向有兩部分,一部分應該,一部分不應該。應該的部分,自然戶部會批准,而不批准的部分,那就是不該產生的浪費。聖天子應以節儉為本,才能為萬民表率,如今大明朝奢糜之風大起,據說南方富人一餐之費,就要千兩之數,同時還有大批窮人,賣兒鬻女三餐無著,上無片瓦遮身,下無寸土立足,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而皇帝如果帶頭搞奢侈,還怎麼要求下面的人節約?內庫內庫,不就是助長了這種皇上帶頭胡亂花錢的歪風邪氣麼?
因此他在任尚書期間,不遺餘力的與天子別苗頭,卡著錢袋子,對內承運庫也是能挖則挖,能削則削,拚命與之爭奪錢財,為的就是讓嘉靖多過幾天窮日子,也知道知道沒錢是什麼滋味。可惜自己一番苦心,全被嚴鴻那小奸給破壞了,一大筆款子送進去,皇帝手頭寬鬆,行為也就少了顧忌。
前不久,皇帝居然一反常態,召見自己兩個兒子進宮面聖,並且還讓兩個兒子輪番在皇宮內住了一段時間,這在以往幾乎是不能想像的事。要知道當今天子深信二龍不相見之說,與兒子間的信息往來,全靠太監傳旨,這次是犯了什麼病,居然肯主動召見,並留兒子過夜了?
按說這事是好事。而且跟方鈍的工作關係不大。可問題在於,就在那不久之後,皇帝遍大辦齋醮,說是要為自己的孫兒祈福。保佑他無災無病,健康成長。這法事一辦若干場,光是耗費的龍涎香就不知多少,銀子更是如同流水般花出去,讓老尚書心疼不已。
這錢若是能放到太倉裡做儲備,或是用在做正事上多好。老尚書當時忍不住就寫本上奏,建議天子立刻停止這種活動,驅逐道士,提倡節儉,移內庫之銀入太倉調撥!也不要怪老尚書無謀衝動。大明文臣想搞掉內庫的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在閆東來所處的位面,萬曆皇帝歸天後,在位僅一個月的明光宗朱常洛,便被文臣忽悠了。登基後。將他老爹辛苦積攢的內帑七百萬兩白銀悉輸太倉,結果從那以後,大明皇帝成了窮光蛋。到了崇禎當皇帝時,連賞賜大將的錢都拿不出。其時闖軍兵近京師,吳三桂部路遠,短時間內不能趕到,崇禎帝只得下令先調薊鎮總兵唐通和山東總兵劉澤清勤王。劉澤清自知勤王必死。便詐稱落馬受傷,無法帶兵,於臨清一帶逡巡不進,後來更是索性寇掠臨清之後,帶兵南下投闖。而唐通帶著八千邊軍,不顧辛苦星夜回師勤王。結果進宮面聖後,崇禎只賞了唐通紋銀四十兩,八千精銳戰兵,每人賞錢五文!面對這種賞格,唐通做出了英明的決斷。出宮後帶著部隊投了闖軍。後世總有人借此攻擊崇禎吝嗇寡恩,實際上他又不是白癡,再吝嗇也不會吝嗇到這種地步,實在是手裡沒錢。內庫被光宗敗了,崇禎手裡空空如也,拿什麼賞?結果大明朝完蛋大吉,也正應驗了當年萬曆臨死前的遺言:勿使內帑盡也,盡則江山不復為我朱家所有矣。
這方鈍的屢次上書,也是希望把內帑劃歸戶部調撥,皇帝用錢再朝戶部要。可嘉靖並不是另一個時空的明光宗那種腦殘,怎麼可能同意這種要求?這份奏折被嘉靖留中不發。這還是因為老皇爺最近忙著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心情大好加上沒時間收拾人,否則方鈍少不得要受一番嚴厲申飭。
可是方鈍本來年事已高,也不在乎什麼功名榮辱。他眼見朝政日非,心灰意冷之餘,便想要辭官歸隱。就在這當兒,有人送來消息,嚴鴻與倭寇勾結,預謀以白銀百萬兩直輸內帑行賄天子,為汪直買命。
這段時間裡,關於汪直問題,朝堂上已然打亂了套。南方多道本章遞到京師,據說錦衣衛方面還上了密折。其中胡宗憲從建議不殺汪直,到附署請斬汪直,嚴鴻也一起附署,按說他們兩加上王本固,及部分京官的呼籲,汪直的腦袋應該是一定要掉的,可是宮裡卻始終不聞不問,對本章來了個冷處理。
朝中大臣看不出這是什麼風向,便有人試探了幾輪,上本請斬,可是也沒了下文。方鈍本人雖然未負責過平倭工作,但對倭寇一樣是深惡痛絕,自然不希望皇帝赦免這個倭寇頭子無罪。而且根據他所收到的消息,之前特赦的倭寇徐海,於海上招攬舊部,又已養成氣力,不知何時又復為害大明江山。
汪直的聲望地位遠在徐海之上,如果他真被特赦,那麼以後再要為害,其程度也非徐海能比擬。再者說,此例一開,天下人誰還有畏懼法度之心?人人爭向以財貨買命,則制度何存?更重要的是,這一百萬銀子,歸了皇帝的私人金庫,於太倉並無幫助,到時候皇帝可以拿這筆錢任意揮霍,白白養肥了無數道士而已。
所謂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帶頭鋪張,下面的人還不競相鬥富,到時候天下奢靡風大起,再要控制就不容易。綜合這幾方面理由,方鈍決心在自己致仕前,再鬥上一鬥,把這一百萬兩白銀,奪入太倉。到時候左右不過是罷官,自己本來就要致仕乞休,罷官算個什麼?
至於理由他也想好了,浙江欠朝廷的賦稅太多,光蘇州就欠了稅糧八百萬石,折成銀子哪怕按最低價也有四百萬兩,其他地方還不用算。那麼把這一百萬兩銀子說成是浙江上解的欠稅,也完全說的過去。
這錢只要進了太倉,皇帝就別想再要出來,難道他還能說,這不是欠稅,是汪直給我的買命錢?這話顯然說不出口啊,到時候叫皇帝吃個啞巴虧,也讓汪直的詭計難以得逞。自己再聯合一干忠直之臣上本,催斬汪直,便可大獲全勝。這也算自己在退出朝堂之前,給嚴嵩一記響亮的耳光,讓他家這個胡作非為的長孫,所謀的禍國殃民之事不成。也讓皇帝知道,大明朝,不是他皇帝想幹什麼,就能幹的成什麼的。
方鈍也知道,在這事裡,朝中禁海派大有拿他當槍使的意思。不過老方鈍並不在意,按他想來,這海本來就開不得。即使不提祖宗之法,單說開海帶來的影響,他就認為這開海絕對是禍國殃民之舉。商人貿易之利,遠勝農耕,到時候大家都去做生意,誰又來耕地?而朝廷沒了糧食,只剩白銀,那不就是等著滅國?再說堂堂國朝,去做貿易,和商人爭利,這又成了什麼樣子?
朝廷想要有錢,應該做的是去節流,而不是開源。天下那麼多藩王勳貴,如同老鼠一樣越繁殖越多,他們一出生就有俸祿,就有官爵,佔用了好大一筆社會資源。朝廷應該奪蔭,削祿,通過這種手法,自然可以節約出大筆開支,還有什麼經濟問題解決不了?在方鈍看來,那些寄生蟲本就沒有生存下去的必要,被餓死純屬活該。可恨這麼簡單的道理,嚴嵩阿諛為本,倒也罷了,徐階竟然也不出來反對,真是豈有此理!
方鈍既然打定主意弄這筆錢,自然精心佈置。他的情報得到的十分準確,提前到此埋伏起來。趙盛等人只是防備宵小賊子,做得全是武裝鬥爭的打算,混沒想到堂堂國朝二品部堂,居然親自到此坐鎮,頓時便沒了主張。馮雲沖等人可不敢招惹這二品文官,六部正堂,只能任由對方斥罵。此時只見方老部堂身邊那名長隨,自懷中取出一枚穿雲炮,點火施放,隨著一道火光沖天,炮聲響起,不多時,傳來陣陣跑步之聲,只見有數百名兵士跑步前來。
這些都是負責護衛太倉的倉丁,屬於戶部直接能指揮的警衛武裝。只見這干人等,人人刀槍在手,目露寒光,將這碼頭上的人圍住。這些人也得了方鈍的命令,今天一切只須按令而行,天大的漏子,方老尚書一力承擔,不會牽連他們。而且每人賞白銀一兩,交戰有功,另有賞賜,受傷湯藥從優!在這重賞之下,平日裡應付差使的倉丁,今天也煥發了嶄新的精神面貌,士氣高昂,大有一戰之力。
要論人數和戰力,碼頭上的人馬完全凌駕於這些倉丁之上,單只俞大猷那五百精兵,不但訓練精熟,而且有陣法隊列,配合起來便是庫丁來三千人,怕也不能抵擋。可問題是,倉丁這有一位二品戶部尚書大司徒坐鎮,這光環加的不是一點半點。俞大猷雖然是掛都督同知銜的總兵,從品級上看是從一品,比這個正二品大。但是傻子都知道,武將的從一品,比一個文官正四品都未必能比,至於比正二……還是洗洗睡吧,當文貴武賤不存在麼。至於其他人的官職就更不夠看,張鯨在馮雲沖面前抖威風行,在方鈍面前,他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