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槍打出頭 文 / 生猛大章魚
只是耿少泉手下這幫匪人,本就是有組織而無紀律,勇則勇,但是軍紀散慢。見這天氣,便以為不可能再出營,這會兒不是聚在一起賭錢,就是七倒八歪的睡覺,還有幾個手裡有點錢的,便買了酒來喝。現在要拉出去動刀子,談何容易?
結果任這幫首領連打再罵,飛腳踢人,勒令隊伍整頓,也是磨磨蹭蹭。直用了半個多時辰,這支人馬才整合起來,鬆鬆垮垮向校場而去。從高處看,隊伍就像是羊拉屎一樣,這一堆,那一塊。
有的人在意自己的新鞋怕踩上黃泥,便光著腳出來。穿著鞋的見了他們,也發覺自己吃虧,紛紛脫鞋,卷褲腿。耿少泉捨不得那件半身紅夷重甲,只穿了件皮甲,腰裡挎著單刀。見此情形,也把自己的靴子脫下來,搭在脖子上,嘴裡罵著:「這見鬼的天氣,雨還下起來沒完了。」
他身邊的親兵為他打著傘,又尋了蓑衣為他披上,他仍是罵罵咧咧,心中則想:狗日的欽差,一會看見你,我非多砍你幾刀不可。
等到部隊離校場近了,耿少泉跑到隊伍前面充當領軍,幾家頭目也湊過來道:「耿老大,咱的人都準備好了,到了地方,您喊一嗓子,我們立刻拿刀就剁。」
耿少泉低聲道:「放心,一切看我的。開了台州城,咱們幾家刀切帳,絕不讓兄弟們吃虧。」
堪堪近了校場,耿少泉猛的將斗笠、蓑衣一甩,口中罵道:「直娘賊!什麼遭瘟的官兒,這見鬼的天氣,還要搞什麼點驗,分明是欺我台州無人!你的兵是兵,我的兵就不是兵?你的兵在營房睡覺,老子的兵就要淋雨……」
他一路罵一路走,只想著罵進校場內,等到欽差呵斥。直接對罵,然後亮刀砍人。哪知他進了校場,一抹臉上的雨水,後面的話卻再也罵不出來。
只見校場內,三千浙兵排成隊列,刀裁斧剁一般整齊,四楞見方,在這大雨之中站的筆管條直,紋絲不動。隊伍最前方,一員戰將盔甲在身。帶頭站隊。手持虎頭金槍。這人昨天喝過酒。認得他便是如今浙江大有名頭的戚繼光。
這三千兒郎混身上下衣服甲濕透,並無一人口出怨言、交頭接耳,個個站的筆管條直,若是晚間看到。還以為是幾千尊塑像立在那裡。戚繼光雙目圓睜,頭盔沿上的雨水簾珠子一樣掛下來,他卻連眼皮子也不動一下。
耿少泉身後的部隊也陸續來到,見此情形,人人臉上都顯出驚訝之色。如耿少泉及其幾個黨羽,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心中有數:這樣的部隊,令行禁止,軍法如山。戰場之上千百人如同一人,最是難以抵擋。自己這幫人跟對方比,那根本就是麻繩穿豆腐,提不起來。如果這會兒真敢於鬧什麼嘩變,對方只要一個衝鋒。就能把自己的隊伍碾成粉末。
「浙江幾時出了這麼一支強軍?」幾人心裡暗自盤算,便是胡宗憲的督標營,也沒有這麼強的軍容啊。再看那帥台上,嚴鴻站在帥案之後,身旁有葉國琛、本地指揮使韓春雷左右相陪,在幾人身旁,則是舉著雨傘的錦衣官校。在這三千浙兵的襯托下,真是威風凜凜,大將風度。
那嚴鴻見了耿少泉,一聲斷喝:「大膽耿少泉,誤卯已是大罪,進的校場口出惡言,辱罵上官,該當何罪?還不下跪?」
耿少泉本來是打定了主意,欽差只要罵自己,自己就罵回去,只要對方說聲拿人,立刻亮刀就翻臉。可如今見了那浙軍的軍容,嚇死自己也不敢拿刀出來,那支部隊可不是自己惹的起的。他心中發虛,又吃嚴鴻一嚇,不由自主跪倒道:「小人耿少泉見過欽差大老爺,小的該死,大老爺恩典,大老爺恩典!」
那些匪徒本來是以他馬首是瞻,可見了那浙兵,已經三魂去二,七魄亡六。如今再看耿少泉直接認慫,這群人更沒有拚命翻臉的勇氣。紛紛跪倒道:「大老爺恩典,大老爺恩典!」
嚴鴻哼了一聲,掏出那西洋懷表看了一眼,道:「點卯點卯,卯時點名,此為正理。且本欽差早已吩咐下去,卯時點驗發餉。戚副戎和他的浙兵,寅時便已經列隊完畢,等待點驗。如今已是巳時二刻,兩個多時辰分毫未動,本地文武可為證明。爾等卻誤卯將近一個時辰,三卯未到,開刀問斬,你們已經不知道誤了多少卯,又該當何罪?來人啊,將耿少泉給我綁了。」他一聲令下,早有幾名錦衣官校上前,抹肩頭,攏二臂,將耿少泉捆綁起來。
耿少泉雖然武功不錯,可是如今在這大將虎威面前,全然沒了膽氣,不敢反抗,一身武功全無用處,只得乖乖受縛。他身邊的親兵隊有心護主,可是一旁三千浙兵虎視眈眈,自己這稍有異動,對方就能把自己這支人馬碾平。而看老大的架勢,連句硬話都不敢說,自己何必找死?於是也不敢出手。
耿少泉的親兵隊長耿金立,見自家堂兄兼老大被綁,說不定欽差一句話,就要砍頭,忙不住喊道:「大老爺,冤枉啊!我們是民壯,是鄉團,不是朝廷經制人馬,如何能以軍法約束?大老爺可以看看如今城內的衛所兵是什麼德行,您要是點驗衛所,我保證半天功夫,他們也未必集合的起來。」
聽這撮鳥揭了老底,本地指揮使秦春雷的臉上神色有些難看,又見嚴鴻看向自己,忙拱手道:「老大人,這東南承平日久,將士疏於戰陣,確是有的,但也不像這殺才說的那麼邪乎。只是如今衛所的精壯,大多征發到象山那邊去打倭寇,留下的多是老弱屯兵,有些不中用。」按大明衛所軍制,部隊分為守備、屯田兩部分,韓春雷手下兵不堪用,只好託言是屯田兵。
嚴鴻也知,這衛所軍如果拉出來,估計比眼前這幫烏合之眾更弱。但他今兒原本就是存心來殺耿少泉的威風,那豈能沒有話說?當即冷哼道:「好大的狗膽,自個誤卯,還敢攀扯衛所軍?這衛所軍,可沒有拿餉的規矩。你們一天拿著六分銀子,就把部隊帶成這樣,怎麼,還有理了?另外,耿少泉好歹身上有個官身,你又是什麼東西?身上背著幾品前程,敢和本欽差對話?來人啊,把他也給我綁了!」
當下又有幾名錦衣上前,將耿金立捆綁起來。這一來其他人噤若寒蟬,再無人敢開口辯解。嚴鴻道:「爾等軍紀散漫,部隊鬆懈,臨機對壘,如何能勝?所謂將不斬,兵不齊,本欽差既然奉旨視察東南軍務,又有胡軍門給我調度一州兵馬之權,此事就斷不能放任。來人啊,將耿少泉和這個沒名兒的狗頭,都給本官推出去砍了!」
知府葉國琛一見,急忙道:「且慢!璽卿容稟,耿少泉多年來辦勇抗倭,頗有些微功。耿家也是地面上一個大族,族中青壯多,民風剽悍,若是殺了耿少泉,只怕這勇營難以維持,那耿家的人也要鬧事。如今倭寇壓境,若是內部再起紛爭,於戰事不利。再者開戰之前,先斬大將,於軍不吉,璽卿三思啊。」
嚴鴻並不知道耿少泉這廝居然存了帶兵嘩變的心,他只當對方是個強梁慣了的地方土豪,有心殺一殺這廝威風,倒沒真想把那傢伙砍死。尤其自己初來乍到,諸事不熟,如果真逼反了本地一個大族,那就得不償失了。到時候如果因為這個,耽誤剿滅倭寇,那就是本末倒置。因此便順勢道:「看在老太守面上,耿少泉的人頭權且寄下。來人啊,將這廝與我扯下去,重打四十背花。」
一聲令下,便有幾個膀大腰圓的錦衣衛,扯著耿少泉來到校場邊緣,把人扔到泥水裡,褪下中衣,手中掂著棍子,道:「這玩意還是不如廷杖順手啊。」
「廢話,這地方上哪找廷杖去,要是南京可能還有剩的,小小台州,如何有那物件。」
「那咱是著實打,還是用心打啊?」
「你他娘的打廷杖習慣了是吧?還什麼著實打,用心打。狠狠打一頓,欽差面前有個交代就是了。」
耿少泉聽著這幫錦衣衛交談,只覺得眼前發黑。自己平素裡橫行台州一府六縣,橫行霸道,幾時吃過這種苦頭?要說臨陣拚命,刀傷箭創,雖則痛吧,那是好漢子的勾當。如今被人綁著打屁股,這可是又吃苦頭又丟臉。他有心掙扎反抗,憑自己一身天台派的功夫,這幾道繩索也未必捆的住自己。但一想到那三千如同雕塑般的軍隊,渾身的力氣也就散了,只得任由對方把毛竹大板舞起盤頭,在自己身上亂打。剛想運一口氣硬頂,結果呼吸之間,先吞進去幾口泥水,又髒又臭,嗆的他眼前發黑,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