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幕府後堂 文 / 生猛大章魚
趙維傑笑道:「璽卿果然是少年英雄,氣度非凡。以某看啊,這汪直還是早早斬首為好,早一日斬首,也早一日讓這東南父老安心。等到掃平了倭寇,璽卿的頭功,定是跑不掉的。老大帥也當能靠此功勞,再得升賞,說不定到時候就要稱您一聲部堂了。」
如今胡宗憲身上的官銜是兵部右侍郎,如果再立大功,確實可以提升尚書,自然就該被尊為部堂。胡宗憲原本指望嚴鴻過來給自己撐腰,卻見嚴鴻在這裡打起了太極,心頭不喜,表面上不動聲色,舉杯道:「借方伯吉言,來來,我等共飲此杯。」譚綸的臉卻泛起一絲鐵青,一杯飲完,酒杯墩在了桌上,歎息一聲。
嚴鴻又問起王本固,這才知道,那王本固因為聽說汪直要內應攻打江南,因此發兵將其擒獲。他深知汪直在東南黨羽甚多,生怕一不留神,汪直被人放走,因此乾脆自己當起了獄官,帶著親隨就住到了監獄裡,便是聽說欽差到來,他也不去迎接,只怕這一走就出了變故。反正嚴鴻公開身份是視察東南兵備,自己是巡按,跟自己關係不大。
嚴鴻聽了,呵呵笑道:「好一個身兼獄卒的王巡按,這份耐煩心,卻是難能可貴。來,我等皆遙敬王巡按一杯。」舉杯先飲。眾官皆歡笑相合,譚綸臉上更是難看。
等到酒席散去,眾官紛紛出門。譚綸也正要告辭,嚴鴻卻道:「譚大參且慢。我在京師時。身邊有位教師曾說過,江南有幾位豪傑。既是官身,又都使的好槍棒,一是單身破少林的俞大猷,一位是荊楚劍法大家譚子理。俞總戎我見過了,確實老當益壯。我本以為您也是個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人物,不想原是個文官,難不成是我那教師哄我?你且慢一步走,還有戚副戎,俞總戎,你們都不要走,我倒要讓你們替我考考譚大參。是否真是個技擊中人?若是我那教師敢騙我,回家後我就打斷他的腿。」
譚綸初時只覺得這欽差好生無理,本待發作,可他腦筋一轉,心中恍然。一笑道:「譚某不才,少慕遊俠,曾學過些劍術,不過是防身之技。不值一提。比不得劍掃少林的俞總戎,怕是要讓嚴璽卿笑話了。」
胡宗憲聽嚴鴻提出要考譚綸劍術,心中也是一動。笑道:「說來,我也聽說譚子理你荊楚劍法甚是有名,另外還善寫戲劇,軍中還有個戲班子,會唱宜黃腔,正好咱們先談劍。晚上再看戲。」
史得恩在酒席中,只是悶頭吃喝,卻被胡宗憲輕輕一拉袖子,趕緊也笑道:「咱家平日裡就好聽個曲,看個戲,今天正好沾璽卿的光,先看論劍,再聽好戲。」
趙維傑等人見欽差問起武術,沒有自家頭的事,搖頭告辭,心中對嚴鴻的評價又拉低了不少,暗想:就沒見過這麼不著調的欽差。居然要堂堂國朝進士譚綸學那練把式的班子表演劍術。當初趙文華雖然貪贓戀權,但也沒幹過這種有辱斯文之事。
等到胡宗憲領著幾個人來到自己後宅書房,見鄭若曾、徐文長等幕僚俱在,胡柏奇則帶著一百標兵將這書房團團包圍,便是連傭人、僕役也不能靠近。
書房內,眾人分賓主坐定,嚴鴻收斂笑容,對胡宗憲道:「胡老伯身處內憂外患之中,仍為國朝經略東南,籌劃平倭大計,實乃朝廷股肱之臣,小子佩服。」
胡宗憲聽對方說一句內憂外患,便知其話中之意,苦笑道:「食君祿,報君恩,如是而已,不敢當璽卿之贊。如今東南情形危如累卵,但不知璽卿是何主張?」
嚴鴻道:「我自海上來,已與徐海朝過面。」接著便將汪滶的兵力、佈置一一述說,胡宗憲聽說其聚集各路倭賊,又勾結了真倭五千餘,眉頭不由一皺:「這一遭,若當真斬了汪直,怕是東南百姓都要遭難。」
譚綸也道:「正是!若是斬了汪直,那咱們與倭寇只好不死不休,招安開海事,萬難提起。要等到盡滅倭寇,海晏河清,恐怕非十年之功不能成。這十年時間,朝廷要糜費多少錢糧,百姓要受多少兵禍,還望老大帥三思。」
徐文長也道:「譚大參說的是。汪直若真有心圖我江南,前番他義子毛海峰登岸多日,虛實早當知道,何必輕身犯險?縱然汪直真有圖謀,又如何被王本固一下拿住?可偏生王本固這頭拿了汪直,那一頭便有軍情,說倭寇入侵。以徐某之見,這分明是有人從中兩頭搗鬼。可恨那王本固偏執得很,人家設好計謀他中個透實,還自以為是明察秋毫,為民除害。」
鄭若曾歎道:「如今雖則倭寇已然蜂動,然東南局勢實懸於汪直一身。若是他不死,憑他的威望,足可壓制那些海寇,不敢肆意妄為。反之,一旦汪直身死,那些人便會打著為他的報仇的旗號,荼毒江南。」
幾個人越說越喪氣,卻聽俞大猷昂然道:「如今朝廷軍力不強,汪五峰自然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縱然招安,心也不誠,多半還要生亂子。別的不說,前番汪直屯兵舟山,名為等候招安,又何嘗不是向朝廷耀武揚威?如今賊子召集部眾,正是將其一網打盡的大好時機。以某之見,不如調集舟師,圍困倭寇老巢,將之全部消滅,一勞永逸。」
戚繼光輕輕一拽俞大猷,拱手道:「我等武夫,不知大事,一切全聽幾位安排就是。要我們打就打,要我們撤就撤,決無二話。只是末將想來,這開弓難有回頭箭,既然倭寇蟻聚一處,若是一刀一槍不動就收兵撤隊,那汪滶也沒有落場勢。更何況,倭寇中有半數實非汪直所能完全指揮,毛海峰更不用說。因此,眼前不管汪直死活,海上這一仗,打是免不了的。是以末將以為,還是應嚴整兵馬,防禦沿岸。若是倭寇入侵,便迎頭痛擊。」
譚綸道:「戚將軍所言甚是。一味避戰,徒增倭寇氣焰。如今汪直尚未斬首,而倭寇已有蠢蠢欲動者。須得先斬其前鋒,使其知我官軍凜然不可輕犯,然後求赦汪直,恩威並舉,方能使海疆寧靜。」
嚴鴻點一點頭道:「諸位說的都有理,這該做的防範不能輕鬆。據我所知,如今倭寇內部也分為兩股,一路為汪直,一路則是陳東、葉麻。陳東、葉麻部下雖然名義上奉汪直為主,實則陽奉陰違,多有異心。更聽說他們與白蓮魔教還有了勾結,是萬萬要剿平的。我以為,如今這事倒也不算為難,我帶領本部人馬直接打到杭州府的大牢之中,搶出汪直,讓他回舟山約束自己部眾,幫著朝廷剿陳東、葉麻。如此一來,無論勝敗,倭寇都會元氣大傷,朝廷百利而無害。」
胡宗憲卻是一擺手道:「這萬萬使不得。朝廷行事,自有法度,璽卿如此行事未免太兒戲了一些。這汪直非徐海可比,王本固也不是縣令林養謙。這些手段,切不可用。何況如今這杭州局勢,比起當日紹興局勢更為險惡。士農工商皆聽聞倭寇欲犯東南事,處置不當,怕是要激發民變。若是出了罷市、罷學、罷支之事,更加難以收拾,璽卿不可不查。」
胡宗憲其實還有句沒說出來,真要大鬧一通,把汪直搶出來,你倒拍拍屁股去皇帝面前請功,可在我治下出了這事,黑鍋還不是我的。對不起,您嚴家人過河拆橋也不是一遭兩遭了。
史得恩也受邀在內,他本來是雙目微閉,裝聾作啞,此時也開口道:「老大帥說的在理。咱家別的不懂,單說如今杭州城內的機戶,若是集體鬧事,罷工罷市,這貢緞可就要耽誤交期,到時候這份沉重,咱家可實在擔當不起。還望小相公你再思再想,千萬要穩妥行事。實話實說,您當初在京裡提出要開海貿易之事,咱家是雙手贊成,不過麼,單就這事上看,可萬萬急不得,別弄的到最後西瓜、芝麻全都丟了,哪個也顧不上。」
嚴鴻見動硬的行不通,又道:「那若是把王本固請來,咱們當面說說其中厲害關節,讓他釋放汪直,不知如何?」
鄭若曾一聲冷笑:「璽卿,你未免把事想的太簡單了。胡公幕府中又非都是些沒長嘴的木頭,難道不曉得這個辦法?奈何王本固心如鐵石,饒是蘇秦張儀再世,諸葛武侯重生,也難動其心,我等是無能為力。」
徐文長在旁哼了一聲道:「王子民一心要在清流之中搏個大好名聲,又是個禁海派的先鋒人物,前者紹興之事,他便上本彈劾過嚴璽卿,可惜他位卑言輕,於清流中地位有限,因此沒鬧出什麼動靜。他心懷不甘,這一回汪五峰撞到他手裡,還能放過?更別說他認為自己得到了倭寇進犯的消息,是在為朝廷做一件大公德,如何能說的動讓他放人?如今璽卿若想趁勢強搶,我只怕他要幹出提前處斬的事來,那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