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戰和不定 文 / 生猛大章魚
嚴鴻一聲令下,錦衣衛及官兵齊聲應是,便要動手捉拿。那些秀才、舉人見這幫人看模樣不像是嚇唬人,而像是要玩真的,不由有些膽寒。他們雖則大著膽子來攔截欽差,一半是估計仗著這功名在身,官兵不敢擅動,動了他們國朝絕饒不了。可如今看嚴鴻這一副啥都不顧的樣子,也就是橫的怕愣的了。是啊,自家被拿進詔獄去,挨一頓嚴刑拷打,不管頂得住頂不住招供,有什麼好?就算嚴鴻日後被彈劾罷官,好像也沒人補償我挨這打啊。如同楊繼盛那種鐵血節烈,酷刑甘之如飴的斯文壯士畢竟是極少數,多數人也就是打個太平拳的勇氣。被嚴鴻這一威脅,聲音漸小,連石頭也不大敢丟了。
康汝霖這回著急,也只得道:「欽差且慢,這些人,老夫去勸說一番,看看能不能讓他們散去就是。」
見康汝霖這舉動,胡宗憲的嘴角也微微抽動了幾下。前者這幫人大鬧總督衙門時,他也曾想過要靠這位督學道驅散眾人。畢竟老康是執掌學籍的提學官,可以革除這幫人功名的。離了功名,這群人什麼都不是,因此等閒不敢招惹學道。在這種場合下,一個學道,比一個營頭都要管用。
結果康汝霖聽說此事後百般推脫,諸多借口,就是不肯出手解圍,任由胡宗憲的衙門被圍攻,當兵的每天不是挨石頭,就是挨臭雞蛋。
好嘛,等今天嚴鴻準備耍無賴拿人了。他才挺身而出,制止這些人。要說這些秀才鬧事與他沒有關係,胡宗憲可不怎麼相信。
眼見康汝霖催馬來到眾文人隊伍前,說道:「爾等聽了。今有朝廷奉旨視察東南軍務的嚴欽差到達杭州,爾等竟敢衝撞欽差道隊,莫非不想活了?快快回轉家中,攻讀四書五經。等到恩科時,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才是正道。朝中大事,不是你們可以隨意干涉的,更別說冒犯欽差更是不該,下不為例。」
秀才們見康汝霖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怒目而視,自己只要不聽,就怕對方馬上動手拿人,氣勢上就弱了許多。又有些人見康汝霖出頭。便互相打眼色。向後倒退。嚴鴻看在眼裡。忽然道:「這些人衝撞本欽差的隊伍,莫非康觀察就準備這麼把他們放了?至少得把幾個領頭的革去功名,否則朝廷的顏面何存?」
康汝霖只得對那些書生道:「爾等還不速速離去。難道真等著要革除了功名,才肯知道厲害麼?」
那些人看這架勢要真是再不走。給革了功名,那可就全都毀了。當下連罵都不敢再罵,紛紛四散逃走。胡宗憲見此情景捻髯冷笑道:「好一個康觀察,果然好手段,三言五語就破了這破靴陣,比我的標兵要好用多了。本官佩服的很,下次若這些人還來鬧事,就指望康觀察前來解圍,想必到那時,康老決不會推辭吧。」
康汝霖也知,今天這一出面,以後便是不能再推搪了,又被胡宗憲惦記上,可稱費力不討好,卻也只得拱手應是。口中道:「下官對學子疏於管教,以至妨害了大帥公務,自當上本請罪。」
眾人回了總督衙門,胡宗憲吩咐設下酒席為嚴鴻接風,酒過三巡,自不免談起這倭寇之事。胡宗憲道:「說來,這東南的衛所實在是不堪使用,臨陣難有作為。多虧戚元敬練了支新軍,甚是得力,若是倭寇來了,定可大獲全勝。」
嚴鴻從鄧子龍那瞭解到,如今打倭寇基本全靠募兵,俞大猷、戚繼光都各自募兵抗倭。俞大猷是正總兵,結果胡宗憲只給了一個營的編制,相反倒是副總兵戚繼光給足了兩營編制,要銀子要糧草也是從不阻攔。如今老胡口口聲聲稱讚的是戚繼光,對俞大猷隻字不提,這位俞總兵在胡宗憲面前是個什麼地位,不問可知。
戚繼光則是拱手道:「不敢,不敢。全靠大帥提攜,我這兩營人馬不缺糧餉,軍餉按月發放,兒郎們如何還能不用命?不過小的們只是衝鋒陷陣,廝殺對壘,全虧老大帥運籌有方,調度得法,我們才能大破倭賊。」
浙江兵備道右參政譚綸道:「雖則俞大猷、戚繼光二位將軍,都練得精銳,然如今倭寇勢大,盤踞舟山,若是大舉交戰,縱然得勝,我軍民損失亦大,不可等閒視之。依下官所見,整兵備戰固然是必不可少,但戰端開啟,還應當謹慎從事。」
浙江布政使趙維傑搖頭道:「二華兄此言謬也!倭寇雖多,蟻聚烏合,何堪一擊?自胡大帥經略東南以來,整頓兵馬,操練新軍,如今我軍練營兵數萬,彈藥也足,更有義民願意協餉二十萬兩,還怕他倭寇何來?彼若來時,我軍正好將之一舉成擒,然後犁亭掃穴,將倭寇老巢蕩平,為國朝除此頑疾,立不世之功,大帥以為然否?」
兩浙都轉運鹽使司都轉運使白聽也道:「正是。如今城內的鹽商,聽聞有人想要放走汪直,人心浮動,議論紛紛。若不是下官向來與他們有些交情,這群人,恐怕都要鬧出罷支的事來。這些人也放出話來,若是斬了汪五峰,他們情願助餉六萬兩,以供討伐倭寇所用;可若是有人放走汪直,他們便要豁出身家,鬧個天翻地覆,說不定要把官司打到京師去,到那個時候,便是老大帥怕也是不好交代吧。單就說,若是今年鹽商們集體罷支,我這鹽稅收不上來,可沒法向朝廷交代。」
白聽身為從三品大員,於浙江官場內也是前十名的人物,其他身為一省鹽台,乃是整個浙江最富衙門的掌印官,他說話的份量決不輸於一省方伯。更何況他提的問題也異常嚴重,大明的國庫於鹽稅十分依賴,如果真鬧出鹽商罷支這種事,不說他白聽,就是胡宗憲都難以應對。
這個時代,商人中有鑽天洞庭遍地徽之說,杭州的鹽商其實沒有幾個杭州人,基本是由徽州商人組成。汪直也是徽州歙縣人,兩邊還算的上是鄉黨。如今這幫鄉黨也在積極遊走,給官府施加壓力求斬汪直,在這個極重鄉情的時代,也是極為少見的情形。
嚴鴻暗道:這其中若說沒有推手操縱,打死我都不信。這些鹽商平日裡拿一文錢給朝廷都覺得冤枉,連正稅都能避則避,怎麼這次會大方的拿六萬兩銀子出來,一省的方伯、鹽台都和胡宗憲作對,這胡世伯如今怕是也不怎麼好受。
酒席之上,漸漸分成兩派。譚綸屬於主張文武兩手皆要準備,然而招安為上,交戰為下,以和為主,以剿為輔。而席上大部分官員則堅持剿滅為上,決對不要招安,對汪直也是越早砍頭越好。
嚴鴻一旁看的分明,這些主戰派,估計不少都是受了海商的賄賂,因此才積極要求斬首汪直,藉以破壞招安開海之事,當然也有一些人出於公心,認為對倭寇不能退讓,必須迎頭痛擊。這不怎麼好分辨。譚綸一派人單勢孤,漸漸處於下風。戚繼光則是好好先生,誰說的都對,誰說的都有道理,我只管衝鋒陷陣,其他事我是沒有主意的。
至於作為如今東南的最高長官胡宗憲,卻不發一言,只是默然無語。他雖然權柄大,但掣肘的力量也不小。當初因為他總督浙、直,浙江就特意不設巡撫,怕的就是巡撫與總督爭奪權力,導致令出多門,無所適從。東南的人、財、兵大權歸於一身。但所謂位高權重,也就成了靶子。就為這,已經讓很多地方官對胡宗憲充滿意見。
如今這些官員得到了地方勢力的支持,又加上趙文華之死,胡宗憲沒了靠山,更有些人要藉著汪直這事,與胡宗憲別一別苗頭。若是不殺汪直,那這幫人就可以參胡宗憲一個勾結倭寇,養寇自重的罪名;而殺了汪直,則東南不管糜爛成什麼樣,黑鍋也是胡宗憲背,怪不到方伯、學道的頭上。
那趙維傑極有辯才,侃侃而談,把主和派漸漸壓了下去,轉頭問嚴鴻:「璽卿如今身負皇命,視察東南兵備,不知對這倭寇之事,是什麼主張?」
嚴鴻自個當然是力主詔安的,他若拿出天使的威風,要壓制住這些言論倒也不難。只是作為前世混跡基層銷售,他深知,不讓人說話,解決不了問題。尤其現在汪直已經到了王本固的手中,在這裡和人吵個面紅耳赤,實在沒什麼意思。
因此他打個哈哈道:「實不相瞞,本欽差年紀尚輕,諸多見識不如諸位老大人。這倭寇剿撫之事麼,照我原先想法,若能順利招安,那還是招安為好,免得大動刀兵,損傷將士。不過東南局面,諸位老大人卻比我清楚。究竟是剿是撫,還得從長計議,不可莽撞。反正,若能招安汪直,本欽差在天子面前自然有光。就算殺了汪直,這斬巨魁的功勞,莫非少得了我的?只是事關江南父老,須得有個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