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動之以情 文 / 生猛大章魚
只是黃錦終究只是天家奴僕,又哪來的力量去控制君王?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他雖然蒙天子念舊,卻也終究不敢正面違天子的心意。他又見嚴鴻見面就拍天子的馬屁,肉麻無比,更是打心裡就給嚴鴻打上了佞幸小人的標籤,不覺一陣厭惡。
不說老黃心中悶悶一氣,只見下面侍侯的太監們來往穿梭,將茶水、點心、水果擺滿了矮几。雖然不是什麼世間少有的珍奇,卻也頗為精緻美觀。擺佈好了,黃錦一揮手,將他們趕下樓去。
只見嘉靖說道:「今天在這裡說的話,若是傳了出去,下面這些人,一個不剩,全都打死,都聽仔細了。」然後又對嚴鴻道:「嚴家小子,我選在這裡見你,就因為在西苑那,我聽不到真話。你爺爺也好,徐子升也好,他們都不會對我說實話。他們只會說他們想說的,或是我想聽的。等你以後到了西苑,怕也不會和我說實話,這事兒我也知道。不過麼,今天在這,你要是還敢騙我,我就讓樓下那些小子們打死你。你爺爺也救不了你,明白麼?」
嚴鴻忙不迭地點頭道:「小可明白,在您老面前,絕不敢說半句謊話。」
嘉靖這才點頭道:「明白就好,這些茶水點心,也不是為了擺著好看的。你朱老伯窮的很哪,擺樣子的事,也快擺不起了。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吧。我從牙縫裡省出這些來,只要聽你幾句實話。」
嚴鴻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自稱朱老伯,這分明是把自己當做了子侄輩來看待。儘管帝王之心,旁人莫測,但想到天家把自己當子侄輩,還是不禁一陣感動。他心中暗想,爺爺果然說的沒錯。在這位天子面前,不要過於拘泥朝廷禮法,就擺出一副子侄輩後生小子的姿態,是最正確不過的事。當然他也記得爺爺另外叮囑的幾句:就算皇帝對你親熱,你也切不可自己找不著北。凡是多誇聖斷英明,總是沒錯的。
因此嚴鴻忙笑道:「多謝神仙賞賜仙果仙茶,小子吃喝這一回呀,要再增十二年陽壽,好多聽您老十二年教誨。您老人家只管發問,小的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話說出,嘉靖皇帝又是莞爾一笑,陸炳暗自點頭,黃錦則氣得菊花一緊。
嘉靖皇帝先問:「你爺爺嚴惟中,乃是我朝第一流的文士。你出身文臣世家,想必從小飽讀詩書,五經四書讀的精熟,不知考取了什麼功名?」
嚴鴻忙賠笑道:「回老爺子的話,小子無能,從小一拿起書本就頭暈眼花,提起筆來彷彿千斤重。倒是聽到算盤珠子響,看到那會票上的花紋,喜笑顏開。這學問一道實在是提不起來,提不起來。只是個秀才的功名,還是人家看我爺爺面上賞的。平素裡麼,做做生意,賺點錢使。」
黃錦一旁冷哼道:「據老奴所知,怕不是賺點錢使吧?京師裡各大商舖,多半都被你佔了干股,嚴小相公這銀子賺的可方便的很。」
陸炳哈哈一笑道:「兄長,這小子生就一副花花腸子,說起賺錢,口水流得三尺長。我這知味軒,若不是盯得緊,怕也給他霸了去。」
嘉靖卻道:「話不是這麼說,可著京師你打聽去,這買賣家若是沒有個根腳硬扎的靠山,如何能立的住足啊?」這嘉靖皇帝當初在興王府裡呆過十多年的,倒不是普通的那種生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不諳世事的帝王。相反,他對於市井人情頗有瞭解。若是在他手下有人要玩什麼打個補丁收費兩千兩,拿雞蛋當稀罕物的把戲,純粹是找死。
嘉靖又對嚴鴻道:「能賺錢,這其實也是好本事。咱就說朝廷裡,一肚子道德文章的官兒不少,可要說到能賺錢的,也未必能找出幾個。若是說能花錢,倒是能找出一群。我來問你,你這次下江南拼了命的要赦免徐海,為的是什麼?便是為的徐海的娘子,也只管說,老夫也未必沒有辦法。」
嚴鴻知道,天子雖然看了奏折後,對自己的想法感興趣,發了聖旨來赦免徐海,但卻還是對這件事不太清楚,卻是當面問個明白。這份待遇可說國朝少有。要知大明朝文武過萬,要是人人做事都當面問明白,這皇帝也就什麼都別幹了。自然是天子憑借自己想法,一己好惡,先處置了再說。從這一點判斷,陸炳和爺爺的判斷沒錯。天家確實對開海之事,已經有了隱隱的傾向性。
當下,嚴鴻忙又跪倒磕頭道:「回老爺子的話,那徐海娘子確實長得貌美如花,更兼嫵媚動人。但天地良心,老神仙看著,小子可與那徐海娘子清清白白,素絲未染。便是她身邊那個丫鬟,雖然水靈動人,小子未免動心,但終究沒有染指。」他想,自個要是裝出一副高風亮節的架勢,皇帝不知見過多少。倒不如實話實說,反而討巧。
嘉靖果然饒有興味道:「哦,既然這徐海娘子如此美艷,你也喜歡,如何不受用了?連她一個丫鬟都不肯要,莫非別有隱情?」他朝上那些大臣,每次上書諫言,都是一副人身自古誰無死的派頭,早讓他看得膩味了。嚴鴻自承好色,卻使他眼前一亮。
嚴鴻道:「皆因為我想要招安徐海,給天家出力。若是動了他的女人,將心比己,那他不拿刀和我玩命啊,卻如何肯給朝廷做事?」
嘉靖呵呵一笑:「好一個將心比己。此事咱待會再說。那徐海有何等能耐,你一心要收了他,給他說話,卻是為何?」
嚴鴻道:「老爺子明見萬里,小子的一點淺薄想法,請老爺子指點。小子想來,為徐海說話,其實是為了朝廷說話,也為了天家說話。我家世受皇恩,我祖父平日教導我們,總說:咱嚴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咱自己的本事,也沒什麼功勞。全仗著天家的恩寵,咱一家人才能有吃有喝。做人不能喪了良心,凡事都要為天家著想,天家想到的事,咱們要先去做,天家不好說的話,咱們要替天家去說。」
嚴鴻這裡不說正題,反而借題發揮,狠狠拍了一通馬屁。黃錦聽到此,一張面皮泛白,心道:這廝明目張膽的阿諛媚上,還能不能要點臉?若以他慣常的性格,恨不得提起拳頭,打死這廝。但是在皇帝面前,如何敢妄為?
嘉靖則是拈髯笑道:「惟中倒還是那麼會說話,這幾句話只是說的有點謙虛。你祖父為朝廷鞠躬盡瘁,怎能說沒有本事沒有功勞?你此番回去,也替我給你爺爺帶個話,讓他遇事不要多想。我與他相識多年,這份交情別人也奪不去。只要他做好自己的事,我保他一世富貴,無人動搖。好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徐海到底有甚麼好,你給我好好說來。」
嚴鴻急忙磕頭謝過,然後道:「徐海這廝本是個倭寇,按照咱大明法律,若是在海上拿獲,應該斬首示眾的。只是此時卻又有些不同。老神仙容稟,小子此一番下江南,原本只是奉陸大都督之命,去詳查下徐海到底是自首還是被擒。可是這一趟下來啊,親口聽到那徐海及他娘子說起海上貿易之利,那真是金山銀海,財富巨萬。可是這些錢,有的被大小佛郎機的番人霸佔,有的被那些大膽走私的海商賺去,朝廷反而未見一文……」
嘉靖聽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嚴鴻察言觀色,如何不知?繼續道:「小子我從小又是管錢的,一點心思全在錢上。一聽到這事,我心裡卻是焦急。我聽祖父說過,如今太倉空虛國用不足,那些大臣們不想著怎麼賺錢,反把心思盯在萬歲的內帑上,著實的可惡。」
嘉靖聽到此,不住點頭,「可惡!簡直是可惡至極!」
嚴鴻順著這話說道:「因此小子想來,這一邊朝廷上錢財不足,連皇上他老人家的用度也吃緊;這另一邊,海外白花花的銀子,全便宜了那幫夷人和私商,這卻算怎麼個事啊!小子斗膽想了一策,只要把海禁開放,讓朝廷參與進去,到時候一本萬利啊。收上來的稅,固然太倉要分一半,內庫不也能見一半麼?再說到時候,只要派去的人得力,這怎麼分帳裡,也大有文章可做。更何況要是萬歲參與進去,便如那皇店一般,這賺來的錢,可就全歸了內帑。」
黃錦此時忙插話道:「小子,你這話可不對了。當初嘉靖二年海禁,乃是萬歲親自下旨,你這裡用些市井算計,莫非要朝廷朝令夕改?」
嘉靖說道:「老黃,我看是你這話不對。當初嚴肅海禁,本是夏言上的本章啊。那夏言都被朝廷斬了,他的本章還有甚計較處?」
黃錦心中發苦:我說萬歲,咱不帶這麼玩賴的。夏言上本不假,可批准人可是您。再說,不光夏言啊,後來嚴嵩什麼的也都有相關的折子啊。更別提,一想到忠臣夏言被嚴嵩害死,黃錦就是一陣難過。只是他也不會吃多了去和皇帝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