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二百五十二章 民情洶洶 文 / 生猛大章魚
不說客棧裡面緊鑼密鼓地關注事態發展,這紹興城內的戲,也是越演越熱鬧。按說林養謙既死,應該把靈柩送回原籍。只是他的親屬全不在這裡,只有一個小妾洪姨娘即從良的小紅寶陪同。發喪之事,全由知府李文藻一力操辦,端的是白幡如林,紙錢遮天,辦得甚是肅穆。到場的本縣官吏,本府同僚固然唏噓不止,前來圍觀送行的老百姓,也是紛紛落淚。
這種花費公家是不會報銷的,全是李文藻自掏腰包支付,倒真不愧是浙江官場及時雨。這份同僚情義,誰人不豎大指稱讚?更別說李老知府還親身前往弔唁,並對那洪姨娘說道:「你家老爺乃是堂堂朝廷命官,山陰正堂。他為了江南百姓,追逼倭寇,力抗權jiān。這般忠直之士,自不會平白枉死。他的冤屈,自有老夫一力承擔。定叫兇徒自有報應,倭寇就地正法!」
這種公開的表態,與其是說給那從良的小紅寶聽,不如是說給紹興的鄉宦士紳聽。李府尊這是真要和這嚴小相公對上了。這一番,堪稱龍虎風雲會。一個是過江蛟龍,一個是坐地猛虎,倒不知是誰人手段更高明。
百姓正在議論紛紛的當口,事態卻又進一步激化了。就在李知府弔唁的第二天,有人發現洪姨娘沒出來支應弔唁之人。正在疑惑,結果不多時有丫鬟急忙跑出來說道,「不好了,洪姨娘隨老爺而去了!」
小紅寶出身青樓,倒是能寫能畫。她留下了一份絕筆書,書中說明,今有李知府急公好義,肯為老爺出頭,懲戒惡人,誅殺倭寇,想來老爺不會含恨九泉。自己於世間再無牽掛,當隨老爺而去,到陰間侍奉。又在絕筆中痛斥權宦子弟當道,凌虐士人,逼死自家老爺,死後到陰間,必要在閻王面前告上一狀。
這份遺書當真稱的起聲聲血,字字淚,見者落淚,聞者傷心。不知怎的,這遺書的內容迅速在城中流傳開。街頭巷尾,都是人在議論。很多人在說完血書這事,最後都紛紛感慨道:「洪姨娘一娼ji爾,尚且如此剛烈,我紹興城中,豈無男兒?」類似的煽動性語言,點燃了積蓄的怒火。老百姓紛紛來到雲來客棧四周,對著客棧怒目而視。
不過,紹興不是什麼險山惡水的地方,百姓生活不錯。他們自然沒有造反謀逆的念頭。要說他們義憤填膺,發一聲喊,自動打進客棧去,目前還真沒有這個膽量和魄力。他們只是被煽動著,滿懷憤怒,聚到這裡,想要做些什麼,卻又想不出能做什麼。
本來,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集會,官府應該迅速派人前來驅散,免得聚眾之下,生出事端。而此時正值明朝中葉,人心思定。雖然沿海百姓為了生計,下海通番操刀子玩命是一回事,但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府城鬧市之中,壓根不敢與官府爭鬥。
這時候,如果官府真想彈壓,只需派幾十名差役拿著水火棍過來一通亂打,自可將百姓趕的四散奔逃。可偏生,這次山陰、會稽兩縣及紹興府的衙役半個也無,任由百姓在此匯聚。
客棧附近的人越聚越多,但卻不知該幹什麼。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喊道:「讓嚴鴻那狗官,把徐海交出來!我等打死倭酋,為林老太爺報仇啊!」
他這一喊,算是給百姓們提了醒。是啊,青天大老爺林知縣,就因為未能斬殺徐海,反被嚴鴻毆辱,因而憋屈到自殺,甚至那位愛妾也隨他而去。那麼,只要我們打死了徐海,也算安慰了林縣尊在天之靈。而且,現在外面紛紛傳說倭寇要血洗紹興,禍根就在徐海。只要徐海一死,倭寇群龍無首,自然就會散去,再無人能領著他們來攻打我紹興了。
所謂民不與官鬥,儘管這些老百姓,很多都對逼死林縣尊的狗官嚴鴻滿懷義憤,但真要讓他們殺進客棧,打死嚴鴻,目前這些普通百姓暫時還沒這個膽量,也得先掂量掂量。但是,要說到打死倭酋徐海,想來是沒什麼問題的。殺人越貨的海匪,人人得而誅之,官府還有賞呢!至於說那倭寇何等兇惡,笑話,這裡幾千百姓聚集,幾個倭寇能翻了天去!因此一聽有人帶頭,圍觀群眾頓時隨聲附和,高聲鼓噪起來。
此時雲來客棧內,有總督標營的士兵四五十名,再加上嚴鴻手下的錦衣官校和四總旗、四大家將、嚴峰嚴復等,能戰之士湊一起差不多有八十人。如果再加上到外面埋伏的二百多標兵,這支兵力,實在不弱。
如果是兩軍對壘,以徐文長之能,紹興府的這些土雞瓦犬如何會被他放在眼裡?可如今卻是面對著紹興百姓,國朝官府。徐文長縱有通天手段,卻全無用手腳處。就算三百標營士兵能夠戰勝數千上萬的百姓,可是你徐文長還敢縱兵殺民了?
因此面對著百姓步步逼近,徐文長頗有些緊張。這雲來客棧並不是軍用城堡,沒有高壁深壘,相反卻是一家笑迎八方客的生意鋪子,其實並不很適合於防禦。比如說一層除了大門,還有好幾個臨街的窗戶。在老百姓的包圍下,基本上就是無防備地形的模樣。好在徐文長善於調度,專門在一樓安排了兩班武人,每班八名,刀槍齊備,輪流守住門窗。那些老百姓倒也不敢立刻衝擊。
這會兒那胡柏奇抽著和一對美人雙飛**的間隙,也拐到客堂來瞅一眼,一看見外面那麼多百姓,頓時嚇得雙腿戰戰兢兢。愣了片刻,跑到徐文長耳邊,咬牙道:「這李老賊如此可恨!徐老先生,你設個錦囊妙計,安排一支奇兵,直搗黃龍,擒拿了李文藻,則這裡的亂民不再自退!」
徐文長正在煩心,聽他這麼一說,眼一瞪:「胡公子,你還是回房去鞭打美人吧,別在這裡礙事。」胡柏奇巴不得他這句話,當即道聲:「老先生有令,侄兒豈敢不尊!」溜回去了。
嚴鴻在一邊聽得苦笑。說什麼直搗黃龍,捉拿李文藻,那是連想都不用想的事。儘管客棧中的八十人都是精銳,而且外圍還潛伏了二百多人,但李文藻不是林養謙,他身邊也必然諸多護衛,很難找到斬首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與一般人的誤解不同,大明朝並不存在高品官員可以隨意處置低品官員這種事。像總督處置知府,知府處置知縣,這不是說下個命令就可以的。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分工不同,行政事務上你管著我,並非生殺予奪都在你手裡。最多只能說,高品官員具有的一些職務權力,確實能夠順帶找借口收拾人而已。
比如,哪怕像嚴嵩這樣的當朝一品,想要收拾七品縣令林養謙,也不能直接命令手下把林養謙抓起來幹掉,而只能去上奏章說林養謙的罪過,請皇帝批准處置,然後才能收拾。只是由於他的身份和與皇帝的關係,決定了這種奏折的成功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也正因為上級官對付下級官也必須走法律流程,所以才為海瑞這種人見人愁的官場奇葩創造了生存空間。因為海瑞這人實在是一身毫無破綻,讓人無從攻擊。否則,要是上級能隨便收拾下級,就衝他把直屬上司嚴州知府曾文范的商隊全部沒收這種等同於殺父奪妻的仇恨,還能讓他繼續留在這位置上?
所以,胡宗憲雖然貴為總督,他可對李文藻一點辦法沒有。哪怕是錦衣衛,雖然是天子親軍,可以便宜緝拿不法,但要捉拿官員這種事,卻一樣必須由天子批准,出具駕帖才可以拿人,否則一樣算非法。
當然也有特殊情況下可以例外,就是王命旗牌或是尚方寶劍,這些個在舞台上為大家喜聞樂見的大殺器。胡宗憲身為巡撫,有欽差的性質,他是有王命旗牌的。但眼下這種情況,別說徐文長一介幕僚,不可能帶著王命旗牌進紹興。就算胡宗憲真的膽大妄為,把王命旗牌借給徐文長帶到紹興,他也沒資格用。那畢竟是天朝的欽差儀仗,只能欽差獨用,而不是封神榜的什麼法寶道具,可以隨便借給張三李四用的。否則早就天下大亂了,說不定胡柏奇還要拿著他爹的王命旗牌去把海瑞抓起來打一頓呢。
甚至哪怕是胡宗憲親自帶著王命旗牌來紹興也沒用。如果王命旗牌真是這種無代價使用的話,胡宗憲早把六個林養謙都砍了,何必嚴鴻來?這種准法寶級的殺器依然也是有使用限制的。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其次在針對目標上,文官五品、武將四品以下才可以自裁軍法,先斬後奏。而像李文藻這樣的四品文官,最多也是逮起來,請旨定奪。
抓起李文藻來容易,可是之後呢?你能抓住他什麼把柄?加之李文藻在紹興官聲良好,拿了他,就等著被浙江官場視為公敵,被噴到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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