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洋鬼子和洋鬼子的東西 文 / 青玉獅子
杜立德進京受爵,由禮部主其事。可是,就跟兩宮皇太后會見和櫻天皇一樣,禮部從來沒有辦過這樣的差使。其他的不說,單是安排杜立德在北京的住宿,便一人一張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最簡單的法子,是請杜立德住回美利堅的公使館。但杜立德堅決不幹。杜立德並不以美國外交人員自況,他此行所作所為,一切以淡化美利堅公職人員身份、強化大清國一等男爵身份為要你叫我去住公使館,我還不如去住客棧呢。
當然不能叫人家真的去擠客棧那樣一來,那間客棧不是變成看猴戲的地方了嗎?
真的應該趕緊開辦「符合國際標準」的豪華賓館啊。
禮部有人說,那麼就把「杜司令官」安排到「會同四譯館」吧。
「會同四譯館」是禮部下屬的一個機構,前明和國初,有過「會同館」、「四夷館」、「四譯館」等等名字,主要的差使,是翻譯外語和接待外賓。
只是,這個「外」,「外語」也好,「外賓」也罷,指的都是「外藩」,就是越南、朝鮮、緬甸、琉球這一類藩屬。雖然日本、波斯這種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外藩」的國家,也胡嚕包括在裡邊,但總的來說,「會同四譯館」只是一個接待藩屬使節、而且還是較低級的使節的地方。
這種地方,拿來接待「友邦」的高級將領,似乎不大合適。
再者說了,「會同四譯館」下邊。以國別分館。把「杜司令官」塞到哪個分館裡呢?「暹羅館」還是「蘇祿館」呢?反正沒有「美利堅館」。
最後。請示過關貝勒之後,禮部決定,滿足杜立德的要求,只將其視為「候任」的一等男爵。如此,杜立德之「進京受爵」,就多了一層「等候陛見」的意思,於是,杜司令官和丁提督一起。結伴住進了冰盞胡同的賢良寺。
前有過介紹,賢良寺原是雍正朝的老怡親王允祥的別邸,精緻清潔,四圍幽靜;另外,賢良寺靠近紫禁城的東華門,入宮方便,後來便成為專門接待進京覲見的封疆大吏的公館。
這個地方,關卓凡住過,左宗棠住過,安排杜立德入住此地。算是「禮遇甚隆」,十分之給面子了。
杜立德固然大為滿意。丁汝昌也算意外之喜。提督雖然是從一品,但清末的武職不值錢,從一品的提督,要受從二品的巡撫的節制;甚至,被藩、臬壓著,也是尋常事。提督入京陛見,身上如果沒有其他的兼職,是沒有資格入住賢良寺的。這樣說起來,丁汝昌倒是沾了杜立德的光。
安頓下來之後,杜立德可沒閒在亭台館榭之中,而是立馬就拿著新制的「手本」和「名刺」同中國官員的一模一樣,穿著黑色燕尾服,戴著圓頂禮帽,由翎頂輝煌的丁提督陪著,施施然出門「拜客」了。
杜立德一共拜會了這麼幾位中國官員:恭王、關卓凡、朱鳳標、祥、萬青藜、曹毓瑛、郭嵩燾。
關卓凡和杜立德算是「戰友」,杜立德「進京受爵」之幕前幕後,都由關卓凡一手操縱,杜將軍拜訪關貝勒,不過走個過場當然,借見面的機會,叮囑一番,把「相關工作做得再細一點」,也是必要的。
其他幾位拜訪的對象的選擇,都有講究。
恭王和關卓凡並為首輔,同時主管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祥兼著總理各國事務大臣。郭嵩燾是「顧問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杜立德雖不肯自居外交使節,但他的事情,在中國畢竟屬於「洋務」的範疇,而中國的「洋務」,在中央層面,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顧問委員會」負責。拜訪首輔,是禮貌;拜訪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顧問委員會」的主事者,則扣著「洋務」,算是題中應有之義。
曹毓瑛是兵部尚書,杜立德是現役軍職,拜訪中國的兵部堂官,「單位對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朱鳳標是武英殿大學士,萬青藜是禮部尚書,杜立德拜訪這兩位,可就匪夷所思了。
朱鳳標和萬青藜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
可負責通知此事的軍機章京帶過來的理由卻令人無法反對:杜立德「進京受爵」,主其事者正是禮部,當事人拜訪「接待單位」的「主管領導」,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萬青藜瞠目以對。
朱鳳標也曉得了為什麼自己要和洋鬼子會面了:禮部「管部」的大學士,正是他朱中堂。
這個彆扭啊!
雙方會面,該如何見禮呢?還有,都說些啥好呢?對了,不管說啥,不都是「雞同鴨講」嗎?我們可聽不懂洋啊!
都無妨的。先說見禮。洋人見禮,都興拉手,咱們不興這個,就作個揖好了咱們作揖,洋人鞠躬看,禮節上面簡單得很。
再有,聽不懂洋沒有關係,同行的丁提督會說洋,他可以充當通譯。至於說什麼,不過是「今天的天氣呵呵呵」,路上辛苦了,家裡人可好?等等等等。
不過,話雖如此說,關卓凡其實並未輕忽朱鳳標和萬青藜的顧慮。為盡量減輕這兩位「傳統意義上的讀書人」首次直面洋人的手足無措感,關卓凡親手擬了一張單子,上面的內容,是在這種場合如何進止、說些什麼既契合朱、萬二人的身份,也符合一般國際交往的慣例。
這份「小抄」,發揮了相當的作用。會面的時候,朱鳳標、萬青藜「照本宣科」,杜立德也沒有隨意發揮,會面的過程,其實相當順利。而杜立德對中國官場會面的規矩,事先做了足夠的瞭解,一切中規中矩。
見朱鳳標的時候,杜立德稱其「朱中堂」雖然怪聲怪調,但不需要丁
汝昌翻譯,朱鳳標就能聽出這個洋鬼子是怎麼稱呼他的;見萬青藜的時候,杜立德稱其「萬部長」,翻譯過來,當然還是「萬尚書」。聽著雖然略覺彆扭,但總不成叫「翁」、「公」啥的?
萬青藜字甫。
臨告辭的時候,這個洋鬼子居然有禮物致送。
杜立德送給朱、萬二人的禮物是一樣的:一塊大大的金懷表。
這份禮物,既貴重,又實用;而且,雖然新奇,但洋務辦了這些日子,懷表這個東西,即便在衛道守舊之士那兒,也不再被視作「奇技淫巧」。因此,不論朱鳳標,還是萬青藜,對這份禮物,都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除此之外,每人還有八支紅葡萄酒。
這種洋酒,朱鳳標和萬青藜都是聞名已久的了,但在北京,即便達官顯貴,也只有恭王、關貝勒這種既洋派、又有「來路」的人,才能喝得上這種酒。而這種酒,大約也不能算作「奇技淫巧」了。
杜立德還在一邊絮絮解說,「葡萄酒養顏活血,藥性王道,對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有益。」
「朱中堂」和「萬部長」,都是滿面笑容,表示「杜將軍厚賜,受之有愧」。
會面之後,會面之前的彆扭忐忑,基本煙消雲散。洋鬼子和洋鬼子的東西,看來也不是那麼討人厭嘛。
借禮部「主杜立德受爵事」這個由頭,安排或者說逼迫朱風標、萬青藜和杜立德會面,出於關卓凡的精心策劃。
禮部掌禮儀、制度,許多的改革措施,不可避免地,伴隨著禮儀、制度的改革,這些,需要禮部的配合;同時,禮部本身也是改革的對象之一。但禮臣的職責是維護制度,向來最為保守,因此,要抓住機會,為禮臣對待新鮮事物的態度「脫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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