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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家祭無忘告乃翁 文 / 青玉獅子

    關卓凡「報君父之仇」這幾個字,靜夜鐘磬,金石作聲,兩位年輕的太后心弦震盪,不能自已。

    庚申、辛酉之痛,整個宗室,甚至整個朝廷,大約沒有人比她們兩個更加刻骨銘心了。

    英法內犯,倉皇出狩,顛沛流離,旦夕數驚。內外交困之下,痛愁憂苦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一個原本英挺玉立的青壯,一天天形銷骨立,終於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婦,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幾無以自存。

    而圓明園,雖然她們沒有親眼見過那吞噬一切的蔽天烈焰;迴鑾後也再未重履傷心地,親眼看見殘垣斷瓦、煙荒草漫的慘景,但,那都是想像得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圓明園本是她們的家啊。殿閣無言,草木有情,日昇月落,寒來暑去,起居呼吸,笑言淚泣,盡在其中。那兒,留下了她們關於青春的最美好的記憶。

    這一切,都葬送在英夷法夷的一把無情火中了。

    因此,比起普通的宗室、朝臣,她們的痛,實在更深。關卓凡說「時至今日,兩宮皇太后每一思之,尤錐心泣血」,不算言過其詞。

    也因此,她們的報仇雪恥之念,更加執著。

    尤其是慈禧。她性格剛強而敏感,一口悶氣鬱結在胸膈間焚灼心肺,始終嚥不下去。這口氣不出,百年之後,何以對列祖列宗?

    原時空。慈禧的對外政策。經過各種輿論的反覆塗抹。到了後世,已經基本變成了「賣國求榮」四字。

    不論在原時空還是本時空,關卓凡都不得不說:這真是「厚誣古人」。

    慈禧主政的後期,確實昏招迭出,國家欲振乏力,江河日下,外侮愈甚。典守者不能辭其咎,慈禧是有重大歷史責任的。但是。「賣國」二字,卻怎麼也安不到慈禧的頭上。

    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是打了敗仗的必然結果,換了誰可以不簽?從二十一世紀傳送一個憤青過來,就可以不簽嗎?

    打輸了還不認賬?那就繼續打!如是,只會輸得更慘,丟掉的東西更多。

    追責,是要追「為什麼打輸了仗」?而不是追「為什麼簽不平等條約」——倒末為本,莫此為甚。

    事實上,慈禧是晚清最堅定的主戰派。從辛酉垂簾到戊申薨逝,這一點一以貫之。從未改變。不然,也不會鬧出庚子拳亂對萬國宣戰這種荒唐事情。

    慈禧的問題,在於昧於形勢,不能客觀分析判斷敵我力量對比,不曉得自己手裡到底有多少牌,總以為「民氣可用」,只要「切實整頓」,就能給洋鬼子好看。可惜,「切實整頓」固然做不來,「民氣」也並不真的可用。於是,只好打一仗,輸一仗。

    慈禧主政的大半時間,具體的政務,中央的掌握在恭王手裡,地方的關鍵則是李鴻章,偏偏這兩個人,是地道的主和派。

    恭王和李鴻章,比之慈禧,見識更廣,也更加開通。他們主和,一半出於對內外形勢、敵我力量的正確評估;但另一半,這兩個人,也各有各的問題。

    如果沒有庚申、辛酉的變亂,恭王會一直被他四哥壓著,永無出頭之日。我們無法揣測恭王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但可以肯定,對英法犯境、明園被焚的感受,恭王和他的兩個嫂子,必然大不相同。

    另外,自黜落復出以後,恭王銳氣大失,遇事畏首畏尾,敷衍了事。年紀愈大,這個情形愈嚴重,到了後來,頹唐萎靡,甚至連軍機處都懶得去了,有事就在府中辦理。當然,所謂「辦理」,亦不過身在其位,有的事情實在躲不過,胡亂塞責而已。

    這樣的一個人,要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怎麼可能?!

    原時空,光緒十年,即1884年,恭王第二次被黜落。時值中法戰爭,恭王和慈禧政見不合,慈禧主戰,恭王主和,對「上頭」交辦的事情毫不起勁,陰奉陽違——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還是恭王萎靡不振,遇事推諉,什麼主張也不肯拿出來,慈禧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

    而李鴻章,是地道的功名利祿之士。這並不是說,李少荃做官做事,就不為國家謀;但擺在第一位的,一定是他自身的利益。前說過,原時空,李鴻章打完捻子,便再也不願意領軍作戰了。他對辦海防、辦水師很有興趣,但對把這些工作的成果投入實戰,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積極性。

    在李鴻章的眼中,一旦開戰,打爛的,都是他自己的瓶瓶罐罐。

    李鴻章最關心的,還是借辦海防、辦水師之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同時在其中上下其手,為個人獲取最多的利益。

    李鴻章辦實業,也差不多是這個路子。

    李鴻章對「報仇雪恥」神馬的,一定是沒有興趣的。因為,那不是他自己的仇,不是他自己的恥。

    原時空,有這兩位做領袖,「洋務運動」終究不能成功,其實並不稀奇。

    真要和外國見仗了,這兩位,一個是見困難就讓,一個則根本不想打仗,怎麼可能不「主和」?

    特別是在敵人看起來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時候。

    原時空,晚清的對外戰爭,便出現了這樣一種異常滑稽的局面:主戰最力的,都是保守派,既不知己,亦不知彼,只擅空談;真正的聰明人,見識廣的,腦子開通的,有本事的,都往後躲,都一味主和。

    到了不能不開戰的時候,兩派之間,不但不能精誠合作,還互相拆台,彼此掣肘。先不說軍隊的戰鬥力了,單是主事者如此一副德性,這仗,如

    何才能打得贏?

    瞭解了原時空的這些情形,我們便更能瞭解,本時空,領袖中樞的關卓凡,既銳意改革進取,又執念於雪國恥、報家仇,其對國家,對深宮之中的兩位太后,意義何在了。

    關卓凡在會議上的表現,本已足夠慷慨激昂;傳入宮中之後,經過李蓮英等人的添油加醋,關貝勒的偉光正形象,幾乎已變成了神祇下凡,做怒目金剛狀,只手擎天了。

    姐倆獨對的時候,慈安尤不住拭淚,說道:「難得他有這個志氣!」

    慈禧目光炯炯,說道:「他有這個志氣,咱們姐倆,自然要成全他!」

    慈安說道:「唉,真要有那麼一天,大仇得報,我就算第二天去見先帝,心裡也是妥帖的!」

    慈禧少見地沒有責備姐姐「死啊活啊」不吉利,而是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努力平靜自己激動的心情。

    慈禧轉過身來,輕聲說道:「姐姐,實話實說,我也是這個心思。」

    她拿起十錦隔子上的一本《治平寶鑒》,說道:「前兒翁同龢『進講』,講了宋朝一個叫陸游的寫的一首詩,嗯,名字好像是……《示兒》,你還記得麼?」

    慈安歉然一笑,搖了搖頭。這些詩啊詞啊什麼的,母后皇太后實在是記不住的。

    慈禧自失地一笑,說道:「和宋打仗的,是金國,是女真人,說起來,還是咱們的……不過,拋開這一層,這首詩中有兩句,我覺得,特別契合眼下的局面和……心境。」

    慈安問道:「是哪兩句啊?」

    慈禧緩緩說道:「『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姐姐,這個國家,咱們就交給他了,盼著他能夠不辜負咱們的心意,有朝一日,報得國家君父之大仇。到時候,咱們告祭列祖列宗,這輩子,真就再沒有什麼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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