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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替我唱出戲 文 / 青玉獅子

    關卓凡微微一愕,說道:「請教。」

    閻敬銘慢吞吞地說道:「戶部積弊如山,清理賬目,斥退佞員,不過拂去灰塵罷了,下邊不曉得還有多少爛泥漿?再向下查,就是大小弊案,就不是戶部一家子的事情了。」

    關卓凡含笑不語。

    閻敬銘繼續說道:「我聽人說,貝勒爺整頓八旗,抱了個『粉身碎骨』的宗旨;敬銘追蹤貝勒爺步武,整頓戶部,秉持的也是『粉身碎骨』這四個字。」

    頓了一頓,說道:「只要貝勒爺應承我,戶部的案子,不論查到哪個衙門,不論查到誰的頭上,都不加干涉,那麼,恢復京官原俸,我就掏錢。不然,貝勒爺只好換個人來做戶部尚書了。」

    閻敬銘的聲音非常平靜,關卓凡微笑著看著他,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突然歎了口氣,說道:「讓我猜一猜,戶部的『弊案』,首當其衝的,大約是軍費報銷。」

    閻敬銘眼中波光一閃,說道:「貝勒爺明鑒,敬銘佩服。」

    關卓凡又歎了口氣,說道:「這個軍費嘛,我也是報銷過的。」

    閻敬銘「哼」了一聲,說道:「如果查到貝勒爺辦理軍費報銷,有什麼不法情弊,敬銘照樣一體辦理。貝勒爺如果不想引火燒身,還是剛剛那句話,換個人來做戶部尚書。」

    關卓凡靜默片刻,突然放聲大笑:「好,好。閻丹初果然是真漢子!」

    頓了一頓。說道:「丹翁。我答應你——戶部的案子,不論查到哪個衙門,不論查到誰的頭上,我都不加干涉!」

    閻敬銘眼中精光大盛,說道:「君子一言!」

    關卓凡舉起手來,一字一句:「快馬一鞭!」

    兩人手掌輕輕一擊,同時哈哈大笑。

    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再加上一個小小條件,不然就太吃虧了——丹翁。你替我唱一小出戲吧。」

    *

    *

    接下來的幾天,朝野鼎沸。

    首先是「奉恩基金」正式發放,低階宗室和閒散宗室興高采烈,猶如過年。

    其他的旗員和漢員正在不忿,關貝勒上了個折子,「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事」。

    舉朝轟動。

    翰詹科道更加亂了套。

    洪楊亂起,京官們就開始緊巴巴地過日子,尤其是冷曹衙門。翰詹科道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冷曹衙門」,可是,「清貴」的身份只是虛光鮮。他們的手上是從不過錢的,幾乎沒有任何中飽私囊的機會;應酬又多。如果沒有外官的「冰敬」、「炭敬」接濟,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不過,除了當紅的言官,其他的人,拿到手的「冰敬」、「炭敬」,其實相當有限。為維持必要的排場,言官們借債度日是普遍現象。如果這一年中沒有外放一兩次「學差」,到了年底,如何還債,便是最叫人頭大的問題。

    而現在,離年關也不太遠了。

    關貝勒「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事」的折子一上,言官們不由打心底哀歎了一聲:好人吶!

    關卓凡的這個折子,於翰詹科道們,是真正的「德政」,言官們不但「久旱逢甘露」;而且,這不是一錘子買賣,這是一張長期飯票!

    翰詹科道對關卓凡的心態是複雜的,原先普遍認為他「打壓言路」,但自從張之洞授了福建船政大臣,這個觀點開始改變。不少人認為關某人雖然不無霸道,但確實任人唯賢,對言路並沒有什麼歧視。言路本身和關卓凡並沒有真正利害衝突,部分言官被人當槍使,推到前邊和關某人作對,累及整個言路,划不來。

    這次鐵路的事情,不少事不關己的言官秉持的就是這樣一種態度。「京滬線」沒有行經的省份,省籍言官就不大肯說話;就算「京滬線」行經的省份,如果自己的老家離線路較遠,固然不能不敷衍本省同鄉,但也並不如何起勁。

    關卓凡上折的消息傳出後,翰詹科道對關某人的觀感有了徹底的變化:真正是體貼下情的好領導!主政者行此「德政」,不支持他還能支持誰呢?

    言官們手忙腳亂了一番之後,達成了以下的默契:

    一,「恢復原俸」這件天大的好事,無論如何不能攪黃了!

    二,鐵路的事兒,各省說各話,不再聯署。

    三,攻訐鐵路的折子,注意措辭,只言鐵路之害,行之中,絕不可涉及關某人。

    大夥兒心照不宣:不聯署上折,就形不成足夠的聲勢,則對鐵路的攻訐威力大減;各說各話,有的人就不肯說硬話,甚至不說話了也不定。可是,鐵路是人家的事情,加薪是自己的事情,這個,孰輕孰重啊?

    一個個的心思,正跟火炭似的,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閻敬銘放出話來——戶部沒錢!

    言官們登時如墜冰窖中,檯面上不好說什麼,私下底群情激憤:怎麼會沒錢?也不打大仗了,又辦了那麼多洋務,多了那麼些的生發!再者說了,如果沒錢,「奉恩基金」的錢打哪來的?

    有人冷冷地說:「奉恩基金」的錢,是人家關貝勒自個兒想法子找來的,可不是戶部掏的銀子。

    有人猶豫著說:京官的俸祿,呃,我是說,加回來的這部分,能不能也走「奉恩基金」的路子啊?

    有人嗤之以鼻

    :老兄太異想天開了吧?「奉恩基金」的錢,是洋務上面湊出來的——嗯,請問鐵路算不算洋務啊?

    有人嘟囔著說:唉,攻什麼洋務啊鐵路啊,把自己的手腳都綁死了!

    最後只好同聲大罵:閻老西兒他媽的太摳了!

    正在悲憤不已,一個消息從軍機處傳了出來:第二天上頭「叫起」裡邊,有閻敬銘的一「起」;而且,帶班的御前大臣臨時換了人,由醇王改成了關貝勒。

    呦,這明擺著是關貝勒要和兩宮皇太后一塊兒,「勸逼」閻敬銘「就範」嘛!

    大夥兒希望重燃:閻敬銘再倔,也架不住「上頭」這麼「用勁兒」吧?

    但也有人認為,閻敬銘的狗熊脾氣,一旦真正發作起來,「上頭」也未必勸得服他;逼得急了,大不了「掛冠求去」——這種事,閻丹初幹的出來!

    有人說:好啊,他不幹戶部尚書,自然有人來幹!換個聽話的,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有人苦笑:閻丹初在戶部才幹了多久?他是關貝勒力保的人,干了半年就不幹了,那不是打關貝勒的臉嗎?關貝勒未必肯「打倒昨日之我」吧!我看,閻老西兒如果倔到底,關貝勒也不見得拗得過他!

    於是乎患得患失,這個晚上,許多人都沒有睡好覺。

    第二天,大夥兒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全神貫注地留意養心殿方面的消息。

    偏偏閻敬銘這一「起」排得比較晚,一直到巳末了,才輪到閻敬銘「叫起」。

    這一「起」又拖得特別的長,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關貝勒才帶著閻敬銘從養心殿東暖閣出來。

    許多人整個上午都無心辦公,有人熬得難受,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同僚怪而目之,只好說自己的腳突然抽筋了。

    但好消息終於傳了出來:閻敬銘表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戶部承旨,勉力而為」。

    歡聲鼎沸,普天同慶。

    有人激動地眼淚都出來了。

    當天下午,銀碗胡同「顧問委員會」那兒,也傳出了消息:關貝勒已為開建「京滬線」「畫行」了。

    幾個反對修建鐵路的折子,稀稀拉拉地遞了上來。

    很快,一道上諭發了下來:王大臣、內閣、軍機、六部、翰詹科道,齊聚總理事務衙門會議。

    會議的主要內容,事先已經預告了:鐵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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