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偶像派 文 / 青玉獅子
位於崇門內大街銀碗胡同的「顧問委員會」,一向是低階宗室和閒散宗室最愛「串門」的衙門。「顧問委員會」調子很低,門口只擺一兩個差役,只要確定了黃帶子的身份,在「會客簿」上做一個「登記」,便會放人進去。
黃帶子在「顧問委員會」裡邊,還會有茶水和小點心招待;「委員」或下邊的司員得空了,也願意陪著黃帶子神侃瞎聊。以至於有的黃帶子,將「顧問委員會」當成了茶館,有時候幾個黃帶子約上,一起到「顧問委員會」閒坐,吹牛打屁,能泡上大半天。
當然,「顧問委員會「裡邊,不是所有的地方,黃帶子都去得;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肯和他們敷衍。「主任委員」郭嵩燾就從來不搭理黃帶子。不過,也沒有哪個黃帶子不知趣,敢去招惹郭筠仙。
無論如何,黃帶子在「顧問委員會」種種情狀,言路上嘖有煩言。翰詹科道,不止一次上折提起這事兒,說「顧問委員會」乃國家重地,宗室們如此情狀,實在是不莊重,請朝廷下旨嚴禁。
兩宮皇太后問郭嵩燾的意思,崖岸高峻的郭筠仙卻說「全無妨礙」的,兩宮皇太后只好罷了。黃帶子們聞訊,都說郭筠仙表面上生人難近,其實「外冷內熱,實在是個好人」,對關貝子、郭主委和「顧問委員會」的好感更甚了。
這幾日,「顧問委員會」突然下了關防,沒有公務的。別說普通宗室。王爺都不給進。然而黃帶子們非但不以為杵。反而一個個興高采烈,都說「顧問委員會」正在「閉門辦大事」,這個「大事」,就是準備第一期「奉恩基金」的發放。大夥兒可要睜大眼睛盯緊了,這幾日,如果關貝勒「視部」,就是過來「畫行」的——今兒「畫行」,明兒就能領錢了!
因此。雖然進不去「顧問委員會」,但一班黃帶子們,或者在附近的茶館裡「安營紮寨」,或者提溜著鳥籠子,在「顧問委員會」門口溜溜躂達,眼睛都盯著胡同口,熱切地盼望著關貝勒的儀仗的出現。
這一次,黃帶子們還真沒有猜錯。
關卓凡從和櫻天皇那兒出來,就直奔銀碗胡同。他的儀仗剛進入胡同口,便遠遠地看見「顧問委員會」門口圍了百十號人。面朝著胡同口的方向,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關卓凡皺了皺眉。止住儀仗,先叫圖林去瞅瞅怎麼回事。
不多時,圖林回報:「爺,那是一班黃帶子宗室,說是在等著領錢呢。」
關卓凡明白了,又好氣,又好笑,想了一想,吩咐了兩句,儀仗繼續前進。
儀仗沒有一直行進到「顧問委員會」的大門口,而是在距大門數丈之遙的地方就停了下來。腳踏放下,關卓凡低頭彎腰,下得車來。
關貝勒一現身,歡呼聲立刻響了起來。他挺直身子,含笑抱拳,做了個四方揖。歡呼的聲浪立馬高了上去,還夾雜著熱烈的鼓掌聲。
圖林在前面開路,黃帶子們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關卓凡也不說話,滿面笑容,一面拱手,一面向前緩步走去。上了台階,進門之前,轉過身來,再做了一個四方揖。歡呼聲驟高,聲震耳膜,幾乎能夠把「顧問委員會」的大門門簷掀翻了。
關貝勒轉身入內,大門關上了,歡呼聲此起彼伏,過了好一陣子,才完全停歇。
咳咳,這就是偶像派啊。
關卓凡和郭嵩燾見了禮,略敘溫寒,就有兩個委員抱了厚厚的兩大疊書過來,一疊是「奉恩基金一期」的,一疊是「京滬線」的。
關卓凡先看「奉恩基金一期」。「奉恩基金一期」雖然瑣碎,但並不複雜,而且條理清晰,關卓凡沒有花多少時間便看完了。他提起筆來,簽了自己的名字,用了印章,笑著說道:「好了,可以出去跟那班黃帶子們說了,今兒請回去睡個好覺,明兒過來領錢罷。」
郭嵩燾和幾個委員都笑了。
關卓凡主要的精力,花在「京滬線」上。
他看得極其仔細,到了午膳時間,只看了一小半,就由「顧問委員會」的小廚房,隨意整了兩個小菜,和郭嵩燾兩個,囫圇吃了,繼續「看稿」。
一直到未末申正時分,才算全部看完了。
關卓凡長長地吁了口氣,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簽字,用印。
「畫行」完畢,關卓凡將書推給郭嵩燾,微笑著說道:「筠仙,從今日起,中國算是『走進新時代』了!」
實話實說,關卓凡「沉吟」的那一小會兒,郭嵩燾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關卓凡終於「畫行」,他一口氣鬆了下來。待聽到關卓凡這個「新奇」的譬喻,又重新激動起來,說道:「是,郭嵩燾有幸追隨貝勒爺,願篳路藍縷,為中國開出一片新天地!」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筠仙,你說的好!」
又沉吟了一下,說道:「『奉恩基金』的事兒,今兒就算正式公佈了;『京滬線』的事兒,先壓一壓,等明兒我那份奏請恢復京員俸祿的折子上了,再說。」
郭嵩燾心領神會,說道:「是,如此,言路上面的喧囂,就會少許多了。」
關卓凡嘿嘿一笑,說道:「言路上面,現在是怎麼一個情形啊?」
郭嵩燾說道:「『京滬線』行經省份,都有動靜,都托了本省籍的言官,預備『搏擊』。而且,說是要大傢伙兒一起聯署,以壯聲勢。攻訐鐵路『幾害』、『幾不可』的折子,其實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你『畫行』之後,正式公佈了,便一擁而上。」
關卓凡「哼」了一聲,說道:「還什麼『幾害』、『幾不
可』?」
郭嵩燾說道:「是,或者是什麼『幾弊』、『幾不行』,都是大同小異。折子還沒遞上去,上面有些話,已經流了出來。許多說法,憑空臆想,荒唐可笑,根本不知鐵路為何物者,大有人在。」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這也算『造勢』吧。」
郭嵩燾笑道:「是,不過提前洩了自己的底兒,對咱們也不算壞事。」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裡面最起勁的一個,叫做徐應祥,是翰林院的,嗯,他是江蘇人。」
江蘇?靠,老子的根據地啊,這麼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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