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見面禮 文 / 青玉獅子
慈禧的這個思路,乍一看有點匪夷所思,細想確實有她的道理,只是這個道理,更多是「女人的道理」。關卓凡由此想到,女人秉國,和男人畢竟不一樣,御姐的路數,自己還要多多揣摩。
直隸總督劉長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以及華爾等軒軍諸將,和關貝勒一一見過禮後,睿王等五位欽差大臣——算上關卓凡,就要登上「富士山號」,迎接日本國的女天皇了。
「富士山號」是中美聯合艦隊中唯一的一條日本艦船,將女天皇送到中國,便會啟程返回日本。
諸人正要移步,睿王抬頭,看著「翁貝托國王號」,突然長長歎了口氣,聽起來是大為遺憾的意思。
關卓凡心中一動,曉得睿王極想登上這艘巨艦一睹究竟,只是原先的行程中根本沒有這個安排——中美聯合艦隊到港,舉行完一系列儀式後,相關人士就上岸換車,首途北京,在天津並不停留。所以,作為「領班」的欽差大臣,睿王自己不能開這個口。
有這個心思的,不止睿王一人,伯王、鍾王和祥,其實都有此意。
應該滿足他們的這個願望,祥不說,其餘三位王爺,經受了「翁貝托國王號」實打實的刺激後,回到北京,必然會成為「師夷長技」的義務宣傳員。
關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有一件事,要請王爺的示下。日本的天皇陛下弱質女流,年紀也很輕。從來沒坐過長途的海船。暈船暈得厲害。我想。總該讓人家上岸歇息一兩個晚上,才好啟程赴京。不知道王爺意下如何?」
睿王一愣,隨即明白了關卓凡的意思,眉花眼笑地說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咱們可不能太不近人情了。嗯,今晚就請天皇陛下駐蹕三口通商衙門如何?」
說到這兒,睿王壓低了聲音,說道:「崇地山起居豪奢。劉子墨那兒卻是清水衙門。住崇地山那兒,不能委屈了女皇帝。」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想的很周到,就這麼辦吧。」
五位欽差大臣,登上了「富士山」號。
中國的欽使,見日本的天皇,該用什麼禮儀,是煞費思量的。
當然不能用覲見中國皇帝的禮儀,也不能用日本人覲見日本天皇的禮儀;中國和日本都是君主制國家,用會見美國等共和制國家的元首的禮儀也不合適。
雖然「典侍」庭田嗣子已經傳了和櫻天皇的「綸音」出來。「上國天使一切免禮」。但人家這是客氣,你不能真這麼做。不然傳回日本國內,一定認為中國怠慢輕藐天皇,引起上上下下的憤懣,並以倒幕派口實,那就不是控制、利用天皇的本意了。
最後決定,就以「打千兒」為禮。
對清朝的「打千兒」的描寫,後世的影視劇大多是誇張的。正常的「打千兒」,左膝前屈,右腿後彎——請留意:膝蓋並不著地;身體略略前傾——並非深深下俯;右手下垂。
也有動作幅度比較大的:右膝、右手都接觸到了地面,所謂「一個千兒打到地上」。但這是表示特別的尊敬和巴結,是比較少見的情況。同樣的行禮者和受禮者,也不能每次都這麼幹。
「打千兒」這個禮節,接近歐洲君主制國家的屈膝禮和單膝跪禮,是比較合適的。
艙室太過狹小,覲見的場所安排在甲板上。
甲板上放了一張椅子,和櫻天皇南面而坐。海風清冽,她包裹在寬大和服裡面的嬌小身軀,似乎在微微顫抖。
五位王大臣行禮如儀,和櫻天皇身體稍稍前傾,螓首微垂,意示回禮。這是非常難得的表示——不論在哪個國家,臣子給皇帝行禮,皇帝絕對沒有回禮之說。
接著理藩院呈上大清皇帝和皇太后給和櫻天皇的禮單。
禮物貴重而種類繁多,理藩院的司官手持禮單,一項項高聲唱名:
「大東珠四十顆!」
「翡翠鑲寶石如意三把!」
「羊脂玉手鐲兩對!」
「奇秀琥珀十八塊!」
「大珊瑚珠二十四串!」
「白金彌勒一尊!」
「鎏金千手觀音一尊!」
「鑲金自鳴鐘兩座!」
「容身大玻璃鏡兩面!」
「大哆囉呢絨五十匹!」
「中哆囉呢絨四十匹!」
「皺綢四十匹!」
「烏羽緞八匹!」
「采細織布五十匹!」
「織金大絨毯八領!」
「檀香木扇一百柄!」
「宣紙十五令,精製湖筆五十支!」
「徽墨五十盒,端硯十方!」
「二十批葉高麗參三十支!」
「冰片一百二十斤!」
「明前龍井茶五十斤!」
「大紅袍茶十六兩!」
「金銀錁子各五百枚!」
……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不能盡錄。
覲見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聽理藩院司官念禮單了。聽到後來,關卓凡不可避免地走起了神。但他發現,日本那邊,尤其是侍立在一邊的庭田嗣子,卻聽得非常認真,而且,愈聽,臉上愈現歡容。
離鄉去國,寄人籬下,最擔心的就是「待遇」問題。現在甫一見面,對方就致送「見面禮」,這種擔心,不知不覺中,打消了大半。
而禮物之豐厚,亦令和櫻天皇及其侍從們驚喜。
要理解日本人的這種「驚喜」,得對當時天皇的實際生活水準有一個瞭解。
按照中、日兩國的協議,天皇及其侍從,在中國的一切使費,從宮室建築到佐餐小菜,全部由幕府支付。
可是,幕府能掏出多少銀子來呢?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付天皇白銀五萬兩——嗯,似乎不少嘛,前說過,聖母皇太后一年的零花錢不也就是三萬兩白銀嗎?可惜,這筆錢,不是給天皇一個人零花的。這筆錢,天皇不但要拿來養活自己全家,而且,整個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這筆錢過日子。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產的,除了這筆錢,再也沒有其他的收入。他們乃至天皇本人,是什麼樣的一個生活水準,可想而知。
孝明天皇有時候想畫畫,卻買不起宣紙。皇族、公卿為了「補貼家用」,書法好的,能畫幾筆的,就畫紙扇、寫字紙,然後拿到集市上去賣;字畫拿不出手的怎麼辦呢?有招:扎紙花、糊紙盒,多少也能賣點錢。最「出位」的那位是巖倉具視,仗著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輕入,他居然讓人在自己家裡設賭,然後從中抽頭。
唉,說多了都是淚啊。
理藩院司官那副能唱「黑頭」的嗓子,戛然而止——禮單總算念完了。
庭田嗣子雙手接過禮單,和櫻天皇蒼白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笑容。
下船之前,關卓凡將庭田嗣子叫過一邊,低聲詢問:天皇陛下的臉色太過蒼白,玉體是否有什麼不適?
庭田嗣子說道:陛下只是有些暈船,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關卓凡心道:我說的還真是准啊。
沉吟了一下,說道:「還是不能輕忽了,陛下駐蹕之後,我請天津城最好的醫生過來,給陛下把脈。」
庭田嗣子嫣然一笑,竟給關卓凡蹲了一福,說道:「多謝貝勒爺。」
這個女人年紀已經四十多歲了,不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一笑,像極了後世一個叫余貴美子的中日混血演員,關卓凡竟不禁心中一蕩。待得驚覺,趕忙收攝心神:靠,怎麼回事?老子應該還沒這麼重的口味。
下了船,只見一隊隊的藍裝士兵,正源源不絕地從船艙內湧出,整個碼頭,猶如被藍色的海水漫過了堤岸。班、排長們大聲吼叫著整隊,口令聲此起彼伏。整好了隊,便踏足開步,步伐整齊劃一,地面微微震動。
睿王兩眼放光,對關卓凡說道:「逸軒,真是虎狼之師!」
關卓凡一笑,正待說話,眼角餘光所及,看到圖林帶著一個青衣老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定睛看時,竟是福伯。
關卓凡一征,卻見父子倆在兩丈許外的地方停了下來,福伯滿面堆歡,熱切地看著自己。
睿王也注意到了圖林父子,哈哈一笑:「逸軒,快去,你還有好事!」
關卓凡心中一動,向睿王拱了拱手,緩步迎上。
福伯搶了上來,打千請安,笑容滿面:「老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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