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來客驚奇 文 / 青玉獅子
軒軍從馬關向小郡進軍的時候,薩摩藩的家老小松帶刀,來到了北九州福岡藩大宰府。
日本中古時代,大宰府統帥九州防務,並主持外交,接待從中國和朝鮮渡海而來的「渡來人」,也因此自然而然成為對外貿易窗口,是北九州的政治、經濟中心,有著特殊的地位。不過,武士階層取得政權後,大宰府的地位慢慢衰落;同時,因為地僻西南,逐漸成為獲罪的重臣的流放之地。
「八一八政變」後,倒幕派中的最重要的七位公卿,就被趕出京都,敕命在此「幽居」,所謂「七卿落難」。
不過到了第二次長州征伐的時候,七卿中的澤宣嘉,已經變成了幕府的通緝犯,逃亡去了長州;錦小路賴德病死,只剩下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四條隆歌、東久世通禧、壬生基修五個。
小松帶刀聲稱,「進京公幹,途徑大宰府,順道拜訪三條卿」。
福岡藩對三條實美等「幽居」的公卿,自然負有監管之責。但一來,上頭並沒有明確的禁止五公卿見客的規定;二來,福岡藩自己也是三心兩意,平時和五公卿就眉來眼去的;三來,來客是薩摩藩內、藩主父子之下、名義上的第一號人物,誰敢為難?
小松帶刀來訪,三條實美大感意外。
在薩摩藩內,出身世家的小松帶刀雖然位極人臣,但存在感遠不如實際掌握藩政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一向給人中庸溫和的印象,三條實美對他本人並無惡感,但對薩摩藩,卻是幾乎「不共戴天」的。
「八一八政變」。就是薩摩、會津二藩,聯合朝廷中的中川宮朝彥親王等佐幕派公卿發動的。三條實美等倒幕派公卿,若不是由長州藩兵保護著,一起撤出京都。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出京後。朝命一道接著一道追來,先是剝奪了七人的官位。這也罷了,之後的那道敕命就叫人鬱悶了:更改七人姓名。
每個人的名字中減去一到兩個字,通通改成單名。比如「三條實美」,被更名為「三條實」。三條西季知改名「三條知」;而且,去掉的都是「嘉字」,如「錦小路賴德」,變成了「錦小路賴」。
這是一種侮辱性的處分,七位公卿都十分憤怒。打頭的三條實美還算拿捏得住,自我解嘲:還好,沒給改成「阿其那」、「賽思黑」。
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好涵養。澤宣嘉就不肯當這個「澤宣」,憤然接受了福岡藩士平野國臣的擁戴,領導「生野之變」,走上武裝倒幕的道路。
只是這次「舉兵」。三天即敗,平野國臣被俘,送到京都後處斬;澤宣嘉如前文所述,逃往長州。
可以說,七公卿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死的死,逃的逃,「幽居」的「幽居」,一半要拜薩摩藩之賜。
第一次長州征伐,薩摩藩也是征長的主力,大久保利通還做了什麼征長軍的「參謀」,並主導了之後的「長州處分案」。
對於這個「長州處分案」的看法,五個公卿之間是有爭議的。有人把薩摩藩和大久保利通視為幕府的幫兇,為惡唯恐不盡;而三條實美認為,「幫兇」肯定是「幫兇」,但「為惡唯恐不盡」就不盡然了。以幾個家老切腹為代價,保全毛利敬親父子和長州藩的石高,對長州藩來說,是代價最小的。
三條實美隱約感覺到,薩摩頗有「周旋」之意,只是薩摩一向視長州為死敵,如此行事,用意何在呢?
但其後紛紛傳言島津久光意圖接受幕府「封藩」的誘勸,自立為王,又使三條實美恢復了對薩摩藩的惡感。
在此雲詭波譎之際,薩摩的家老要見我,所為何來?
三條實美沉吟了片刻,決定:這個小松帶刀,還是要見上一見的。
小松帶刀進得門來,居然還帶著個隨從。
三條實美大為意外,也大為不悅:這是什麼禮數?
如果嚴格按照禮節,以小松帶刀的藩國家臣身份,見三條實美這種高級別的公卿,甚至不能進入房間,只能在廊下,和三條實美隔著拉開的格子門交談。當然,正常情況下,對小松帶刀這種份量的客人,主人一定會邀請他進入房間的。如此你來我往,你請我謝,是為「禮數」。
無論如何,主人再客氣,客人也沒有把隨從帶進主人房間的道理呀。
小松帶刀世家子弟,為人又素來溫文爾雅,不可能不懂基本的禮數啊。
難道真的是落難在外,這個,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小松帶刀對三條實美臉上的不豫之色視而不見,也不坐下來,站在那裡,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這位是長州的桂小五郎先生。」
三條實美大吃一驚,定睛看向這個「隨從」——不對呀,他在京都的時候,是和桂小五郎見過多次面的,這個人,和桂小五郎的形容差得太遠了啊。
小松帶刀面無表情,說道:「在下在廊下等候。」
未等三條實美答話,便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由始至終,小松帶刀就說了這麼兩句話,對三條實美,沒有任何寒暄和稱呼。
但三條實美顧不上再去挑剔小松帶刀的「禮數」,死死盯著這個「桂小五郎」,一聲不出。
「桂小五郎」開口了:「請大人叫人取一盆水和一條手巾來。」
三條實美心中一震:像是桂小五郎的聲音!
水很快端來了,放在「桂小五郎」的面前。侍女離開之後,「桂小五郎」跪在地上,浸濕了手巾,低下頭,用力地擦起臉來。
擦了幾下,「桂小五郎」臉上的物事便一塊一片地剝落下來。終於,「桂小五郎」抬起頭來,一張英俊的面孔蒼白得令人不忍直視。
果然是桂小五郎!
三條實美非常激動,膝行數步,一把抓住了桂小五郎濕漉漉的手,顫聲說道:「桂君,你得脫大難,可喜可賀!」
這兩人雖然身份地位有別,但是真正的「革命戰友」。朝廷中,三條實美是親長州藩的代表人物,而桂小五郎主責長州藩外交,和公卿們的交道,主要由他來打。這兩位一朝一野,互通聲息,聯手行動,算是倒幕派的靈魂人物。
桂小五郎見三條實美不顧身份,真情流露,心中也自感動,說道:「多謝大人。不過,我答應島津久光,桂小五郎有為之身,不能就死;待大事一了,便回到薩摩鹿兒島,切腹謝罪。」
三條實美咬牙切齒地說道:「這老賊!桂君,你謀刺巨奸,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何罪之有?海闊魚躍,天高鳥飛,你不要再搭理島津老賊了!」
桂小五郎心中苦笑:怎麼可能?
這就是「公家」和「武家」的區別了。公卿已經千餘年不掌握政權,沒有權力自然就沒有義務,公卿是不會把這種口頭上的承諾太當一回事的,更加沒有什麼「切腹謝罪」的習慣。
可桂小五郎身為著名武士,一旦然諾,就不可以反悔,不然還怎麼出來混?
桂小五郎輕歎一口氣,說道:「國難當頭,當同心戮力,這『老賊』、『巨奸』什麼的,請大人不必再提起了。我這兒有澤宣嘉大人的一封信,請大人過目。」
聽到「澤宣嘉」三字,三條實美渾身一震,說道:「有宣嘉的消息了?」
桂小五郎說道:「是。這封信輾轉到得我的手上,十分不易。」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一個半巴掌大小的紙來,皺巴巴的,遞給三條實美。
三條實美接過,一眼看去,字體雖小,但確是澤嘉宣的字跡,當下埋頭細讀。沒看過久,三條實美的手便微微顫動起來。
看完了,三條實美抬起頭來,臉色變得和桂小五郎一樣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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