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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器滿易盈 文 / 青玉獅子

    這是說敦柔格格已經封了「固倫公主」,再叫小名兒,就「不敬」了。

    不過,在座的幾個人中,數寶鋆和恭王的關係最為親近,兩家的關係親密到可以穿堂入室,不避親眷。所以,即便敦柔格格沒有封公主,能叫她「敦妞兒」的,也只有寶鋆。

    恭王搖搖頭,苦笑道:「這個固倫公主,不提也罷!我現在就疑惑,敦妞兒回家,我該拿什麼儀注和她相處?」

    大夥兒一想,這確實是一件尷尬事。

    固倫公主爵同親王,敦柔格格和恭王在體制上就是「相敵」的,難道敦柔格格回家,真的要按固倫公主的禮儀迎接,甚至「平禮」?

    敦柔格格封了固倫公主後,不是沒有回過家,但每次都有特旨「只敘家禮」,這才暫時免了恭王一家的尷尬。萬一哪次「上頭」忘了這茬,恭王豈非得「失禮」?

    恭王對關卓凡說道:「逸軒,你不知道,『言路』上有一班人,專門愛拿這種事情挑刺。誰人沒有父母子女?如果在這種事情上被人攻訐,真是無味得緊!」

    恭王這番話,說的倒是實在。

    確實有一種言官,國家大事上說不出什麼子午寅卯,可一碰到「禮儀」問題,就打了雞血般,生出蒼蠅逐臭的勁頭。

    當事人地位愈高,身份愈重,「禮儀」問題愈小——不是愈大,蒼蠅們便愈興奮。

    因為此時此事,邀名聲,出風頭,是最安全,最便捷的。

    明朝的「大禮儀」,放到清朝,言官們一個屁都不敢放。因為事情太大了。捲進去,不小心是要掉腦袋的。只好自我譬解,這是人家滿洲人的「家事」。不關俺的事。

    這個時候,「天子無私事」啥的。就裝不記得了。

    拿關卓凡來說,長時間和兩個如花似玉的嫂子住在一起,市井之間早有無數流言——連兩宮皇太后和關貝子的「緋聞」都能傳出來,編排編排嫂子和小叔子的「段子」又算得了什麼?

    但這種事情永遠不會拿到諫台上。因為那樣一來,就和關卓凡結了生死冤家,人家的報復,一定是衝著你的脖子來的。

    可在恭王這個老爸該用什麼禮儀接待敦柔這個女兒——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面。言官便可「盡展所長」了。

    因為正常情況下,這種事情,當事人如果做錯了,大多數情況下改過來就好。不會受到什麼處分;就算有,所獲咎遣也甚輕。所以,不會真正得罪當事人。當事人為表示自己虛懷若谷,還得說「某公愛我以德」。

    當事人的地位愈高,身份愈重。彈劾他「逾禮」、「失儀」的言官,所獲得的「聲望」自然也就愈高。

    祭祀太廟事件中,吳鳳閣彈劾關卓凡「失儀」,雖然攻訐的事項相對嚴重,但其實還是不脫這個路子的。本來以為自己是安全的——再說上面還有人罩嘛。沒想到兩宮皇太后不肯照著劇本演。鬧得丟官回籍,十載寒窗之功,一朝盡送。

    這種惡劣的風氣,關卓凡早就想借個什麼機會,狠狠收拾一頓。

    因為接下來社會急劇變化,「禮儀」的改變也會隨之不斷發生;靜態社會無傷大雅的糾葛,在大變局中就會成為改革進步的摩擦和阻力,並可能成為別有用心者的借口和工具。所以,要幫著言官們改一改這個臭毛病。

    關卓凡說道:「六爺說的是。這般聒噪,與國無益,虛叨聲名,確實叫人不耐。」

    恭王歎了口氣,說道:「敦妞兒這個事,我心裡煩,也不僅僅因為這個。這些日子,我也讀了幾本書,覺得『器滿易盈』四個字,說的真正有道理!人貴知足,為臣為人,許多事情,我真要好好和曾滌生學一學。」

    關卓凡心想:啊哈,繞了那麼大個圈子,原來等在這兒呢。

    恭王喝了一口酒,說道:「敦妞兒從沒有給朝廷國家立過什麼功勞,那麼小一個人兒,兩宮皇太后再寵她,也不好恩施逾格。非分之榮,她小人家當不起的,只怕福薄折壽!所以,這個『固倫公主』,我是一定要上折子辭掉的。」

    關卓凡沉吟說道:「六爺盈滿為懼,這份謙抑,兩宮皇太后當能體諒。不過,如果有小人因此以為兩宮對六爺還有什麼不釋,就不好了。」

    恭王眼中波光一閃,沒有說話。

    其他幾個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寶鋆身子向關卓凡微微前傾,說道:「貝子見得是!請教,該怎麼辦才好呢?」

    關卓凡不說話,一時間只聽得火鍋裡水花翻滾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終於開口說道:「這個事,我看不必急在一時,過個把月,六爺再向兩宮皇太后提也不遲。」

    他頓了一頓,微笑著說道:「聽說定陵的工程,辦得很好,這不全靠六爺坐鎮指揮,事無鉅細,一點兒也不肯馬虎?應該有天語褒獎的。我以為,這兩件事情,放在一起,更妥當一些。」

    「定陵的工程」,指的是文宗的寢陵,這個天字第一號「大工」,一直是由恭王為主、醇王為輔,兩兄弟一塊兒負責的。

    恭王居然站起身來,向關卓凡微微一躬,說道:「逸軒,托賴!」

    關卓凡急忙站起身來還禮,說道:「不敢,六爺為國為民,天下有目共睹。」

    恭王以女兒的爵位表明心跡,關卓凡心領神會,報之以向兩宮皇太后建言褒獎恭王督辦「大工」得力,以此向朝野表明,兩宮和他自己對恭王已不存在芥蒂,不會「一裁又裁」,去「議政王」銜頭,是處分的終結,而不是打壓的開始。

    兩個人先後坐下,席上諸人,臉上都有壓抑不住的喜色。

    恭王說道:「逸軒,下次敦妞兒回家,你要見見你這個侄女——不是我王婆賣瓜,真是一個好孩子!」說罷微笑,臉上是那種父母為子女感到驕傲,從而生出的矜持自得的神情。

    這種神情,讓關卓凡頗為心動。轉念一想,有什麼呀,老子也有兒女,不過現在都存在他們媽媽的肚子裡就是了。

    不過,一個爹下的種,一個媽肚子鑽出來,可以像敦柔格格那樣人見人愛,太后也搶著要;也可以像恭王長子載澄那樣,頑劣放蕩,氣得恭王屢屢用鞭子抽他,最終父子情斷義絕。

    一不小心,生不出敦柔格格,生一大堆載澄出來,可就大大不妙了。

    所以,你們長大了,可得給老子爭氣!

    這頓火鍋,吃到很晚,酒醉飯飽,盡歡而散。

    而且,在「和諧融洽」的氣氛中,關卓凡籌劃已久的一件大事,也為恭王等人予以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第二天軍機「叫起」,醇王上奏的幾件事情,一件為小皇帝加「兵事、洋務」的功課;一件舉薦關卓凡「入弘德殿行走」,充任小皇帝「兵事、洋務」功課的師傅;一件改小皇帝的功課為「五段」——軍機處的過場走過,交內閣明發上諭。

    又關卓凡舉薦翁同龢「入弘德殿行走」,亦照準,寫旨來看,明發上諭。

    年關一過,關、翁兩位師傅立即上任,課程安排的「改良」亦同時實行。

    這兩道諭旨,過了午時,便會傳遍朝野,能掀起什麼風波,且拭目以待。

    軍機全班叫起之後,是關卓凡單獨「遞牌子」請見。這個不是兩宮事先的安排,並不曉得他要說什麼事情。

    關卓凡進得養心殿東暖閣,胳膊下夾著一大卷紙,兩宮皇太后看著奇怪,是「地圖」麼?

    在御案上攤開,「圖」確實是「圖」,卻不是「地圖」。上面畫著許多亭台樓榭,還有大片的山水。慈禧隱約覺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奇道:「這是什麼?」

    關卓凡說道:「兩位皇太后夙興夜寐,宵旰憂勤,臣以為,應該修一個園子,給兩位皇太后悠遊頤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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