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五章 接風宴 文 / 青玉獅子
接風洗塵的宴席,設在道署的花廳之中,作陪的除了在碼頭接船的幾位官員,還有三位士紳,一位是上海錢業公會的理事,一位是上海絲業公會的理事,一位是怡和洋行的買辦。三人之中,有兩人是捐班道台的身份,另一人是捐班知府,因此通座算下來,倒是以關卓凡的七品知縣,品秩最低。
最低歸最低,卻是主客。丁世傑和張勇,不敢搶關卓凡的話頭,而且洋場上的事情,一竅不通,在這樣的場合也怕露怯,於是除了應付敬酒的人之外,話並不多。然而這樣的表現,看在上海官紳的眼裡,翻增敬意:一是兩人酒量豪邁,杯到酒干,面不改色;二是顯得沉穩矜持,果然有大將風範!
桌上的話題,自然要由吳煦和關卓凡來挑選。從京中的趣事,扯到洋場的繁華,終於談到了平洪楊的大局。
「逸軒,你本是二品的總兵,又從京中來,大局自是最為清楚。依你看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局面?」
「平洪楊只是早晚的事情,」關卓凡篤定地說,「安慶一破,江寧再無重鎮屏障,自古以來,對順江而下的軍隊,金陵都是無法抵擋,何況這一回還是曾大人的百戰精兵。六朝古都,恐怕也只好『一片降幡出石頭』了。」
「哦,哦。」在座的官紳,彼此對望,都是喜動顏色。
「如此說來,上海是不要緊了?」吳煦心中高興極了,滿懷希望地問道。
「這……吳大人,恕下官直言,這只怕又未必。雖說洪秀全在天王府裡日日醉生夢死,可是偽『忠王』李秀成這個人,是長毛眾望所寄,不簡單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現在蘇杭都在他的手裡,手提重兵,一定會再弄些花樣出來,來減輕他們『天京』的壓力。」關卓凡徐徐地說,「要弄花樣,弄在哪裡好呢?放眼東南,也只有拿上海來做文章了。因此朝廷調兵,加強上海的守備,無非也是防著他這一手。」
官紳們臉上的神色,又轉趨凝重,不過這畢竟是原來就想得到的事情,因此吳煦點點頭,說道:「好在現在有了軒軍這一支天下勁旅,可以徐圖備戰之計了。我想李秀成新在杭州大打了一場,大概總要半年時間來休息整頓,調兵遣將吧?」
朝廷這幫官員有個壞毛病,就是慣於自己騙自己,來求得一個心安,看來吳煦也未能免俗。關卓凡心想,免不得又要做一次「預言者」,來敲打敲打他們了。
「李大人上一次力退粵匪,威名赫赫,軒軍也還要聽李大人的主持。」說起軒軍,關卓凡先把李恆嵩捧了一句。未來上海的攻防,一定離不開李恆嵩的綠營兵配合,因此他對李恆嵩,一直是尊敬有加。說過了這一句,下面的話卻急轉直下:「李秀成用兵,一向險急詭詐,我敢斷定,不出正月,長毛的大軍,必到上海!」
在座的人,都是臉色大變,就連李恆嵩,臉上也現出了驚惶之色——現在已進了十一月,豈不是說,再有兩個月,李秀成就要殺到了?然而關卓凡敢這樣說,必然有他的道理,又或是有可靠的情報,所以對他的話,誰也不敢不信。
「這……」吳煦額上見了細汗,「李合肥新練的淮軍,槍械未齊,說是最快也得再要幾個月才能到滬上……逸軒,上海的安危,全在你手裡,我們大家,都聽你的調遣!」
自然是槍械未齊。關卓凡心中,對李鴻章有微微的歉意,心說你的槍械若是齊備,我到哪裡去找立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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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一場接風宴就要變成軍事會議,這在關卓凡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軍情火急,確實是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不過對吳煦的說法,關卓凡還不能接受,要再逼他們一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下官不敢當。上海的攻防,自然還是聽吳大人和李大人的。」
「逸軒,這樣的時候,你就不要再客氣了,」一旁的候補道楊坊說話了,把手向座上比劃了一圈,「一切以大事為重,其他的都該先放下。在上海能說了算的,今天都在這裡,要人要錢,你一句話。」
楊坊這番話,說得很透徹,也很到位,在座的官紳一起點頭。而楊坊這個人,亦是關卓凡所特別重視的一個,將來有不少事情,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對他的這句話,欠身致謝,表示領情。
「楊大人說的是,下官受教了。既然承蒙各位大人厚愛,下官就斗膽有所陳述了。」
要說的事,有幾件,先要把整體的戰略,做一個交待。
「要守住上海,不能單靠軒軍,非四路齊發不可。第一路,自然是李大人的營兵,」關卓凡仍然把官階最高的李恆嵩放在前前面說,「只是綠營的軍餉,大約欠得厲害,就算不說補足,多少也要發一些才好。關銀固然不能動,看能不能從府縣的庫銀之中,挪借一點,暫解燃眉之急。」
對關卓凡「四路齊發」這個策略,大家都是第一次聽說,見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的樣子,自然不是隨口亂講,而是早有通盤的籌劃,於是無論官紳,都覺得心中一定,對他所提出的要求,更要盡心去辦了。
「這個歸松江府來辦!」喝了不少酒的松江知府賈益謙,臉紅紅的一拍胸脯,「回頭請吳道台的一紙手諭,要多少有多少。」
松江地方富裕,這一點錢,當然難不倒他。倒是李恆嵩,原來對關卓凡多少有些嫉妒之意,心想你的軒軍是「天兵」,眾星捧月,軍餉也是由關銀指撥,吃喝不愁,哪裡知道我的難處?沒想到關卓凡處處給他留面子,捧著他不說,而且第一句話就是替他籌餉,這樣的厚意,怎麼能不感動?於是也不顧官階高低,站起身來,兜頭一揖:「逸軒,多謝你!」
「不敢當。」關卓凡謙遜著,還過了禮,才接著說下面的安排。
「第二路,是軒軍。現在軒軍有六百三十名,是馬隊。軒軍的馬全是北馬,從武昌到上海,一共有三十多匹死在了船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要請賈大人一併幫忙,採購南馬來補足。在此數之外,另請加購五百匹,就算這回用不上,以後也一定能用的到。」
「成!」賈益謙一諾無辭,「一兩百匹,立等可辦,五百之數,又是騎兵要用的好馬,就得多給我一些時日,慢慢買齊。」
「這個自然,全靠賈太尊費心。」關卓凡點點頭,「軒軍這一支馬隊,如果是衝鋒陷陣,我敢說,能當數千之敵。然而作戰要有攻有防,皇上准我『酌情招募』,因此我要另募兩營步勇,每營五百名。這一千人的洋槍和裝備,不是一筆小數。」
「這個理當報效。」三位士紳的代表,齊聲說道。
好,好,關卓凡心想,這才是同仇敵愾的態度。他向三人欠了欠身子,說道:「地方上父老有這樣的心意,逸軒感激不盡。不過後面還有要請各位出力之處,現在這筆錢,我想先拜託吳大人。」
「那是自然。」吳煦連忙說道,「軒軍要用的錢,從關銀中撥付,這是有明旨的。只是……」猶豫了一下,才把心中一個疑慮說了出來:「逸軒,上海開埠以來,民風有所不同,老百姓都是以賺錢為要務,你要招他們當兵打仗,怕是不那麼容易。」
「大人見得極是,」關卓凡知道吳煦說的是實情,然而他亦有自己的打算,「我要募的新勇,不選本地人,而是要從三十萬難民裡面去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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